桃華落英 27

  送別慕少艾後,程英回到山上的琉璃仙境。

  仙境蓮花池旁,屈世途仰頭望天,一人無聊地撕著包子,扔給池中的蠹魚孫。

  「再來再來。」

  「接好喔。」屈世途一邊扔包子,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事情。

  「老屈仔,你很不專心。」蠹魚孫一邊吃著,不忘抱怨幾句。

  屈世途唉聲嘆氣道:「唉,我是在哀傷藥師退隱啊,如今正道又少了一名強援,素還真獨木難支。」

  「說到藥師,他這一走我就沒有好吃饅頭了。」飽暖思憂慮,蠹魚孫也想起了當初的事情,語氣有些低落。

  「耶,我屈世途的包子也是不差,你不是吃得正高興?」

  「唉,你不懂,這叫食之無味。」

  才走到大廳旁,便聽見一人一魚正在鬥嘴,程英嘴角微勾,出聲招呼道:「屈先生。」

  「程姑娘,好久不見了,這段時間妳到哪去忙了?」

  「我到悟明峰看斷雁西風了。」

  「說到斷雁西風,就想起燕歸人,不知他現在可好?唉,都怪那個翳流……」

  程英正要追問,卻被一道溫潤嗓音給搶先了,「好功夫,前輩的神手果真天下第一。」

  來人自是仙境主人,清香白蓮素還真。

  「這是當然,還需要我多說嗎?」

  屈世途見他回來,連忙走上前問道:「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,談無慾呢?」

  素還真一甩拂塵,語氣淡定道:「他加入罪惡坑了。」

  「喔,加入罪惡坑……啥,加入罪惡坑!這是什麼情形?」屈世途自然不會笨到以為是談無慾棄明從暗,這兩人肯定又有什麼算計他人的計畫了。

  「因為新任罪惡坑之主高風亮節、為人正義,故而師弟甘心追隨而去。」

  「又在故作神秘了。」屈世途嗤之以鼻,搖搖頭轉身倒茶去了。

  程英卻是有點印象,微微笑道:「想必新任罪惡坑之主天賦異稟,讓月才子不得不加入吧。」

  「耶,凡事點到即可,否則就沒有神秘感了。」素還真狡黠一笑。

  屈世途此時端茶而來,淡淡損了一句,「何必要有神秘感,若論神秘程度,全天下沒有比得過你素還真,你可是前無古人、後無來者。」

  「哎呀,好友如此真心恭維,素某卻之不恭了。」

  「好了,練肖話你我比不上秦假仙,就不必浪費時間了。」屈世途言歸正傳道:「新一任罪惡坑之主是誰,破玄奇嗎?」

  「是一名新面孔。」

  「難道又是不知名的惡徒嗎?」

  素還真搖頭,胸有成竹道:「不用心急,此人未必是惡徒。」

  「看你如此有把握,料想此人也翻不出什麼風浪。」

  「所以素還真前輩才會放心讓談無慾前輩才會加入罪惡坑。」程英說道。

  「一方面拉攏對方加入正道,一方面又可以保護神器,我這樣推斷應該沒有錯吧?」屈世途問。

  「不愧是叱吒天策皇朝的屈大軍師啊。」素還真抿了口茶,淡淡一笑。

  「別捧了,對了,這次去鬼梁兵府有何收穫嗎?鬼梁天下一死,估計是人心浮動、群龍無首吧。」

  程英驚道:「鬼梁天下死了?!」

  「是啊,前陣子才發生的事,鬼梁天下與燕歸人殺入翳流,欲除北辰元凰,誰知那人十分狡詐,憑著神器威能殺了鬼梁天下,又重創燕歸人。」

  「那燕歸人傷勢如何?」程英追問。

  「只知燕歸人似是被高人所救,詳情如何無人知曉。」素還真說道。

  「那鬼梁兵府眾人屬意何人接任主事?」

  「聽言姑娘所言,似乎是希望愁落暗塵回來主持大局。」

  「愁落暗塵乃鬼梁天下之子,此舉無可厚非,不過據我所知,愁落暗塵早已攜妻退隱而去,若要勸他再度入世,恐怕有些困難。」程英回憶起當初笑蓬萊的那雙伉儷,美滿而幸福的模樣讓人不忍破壞。

  「可是鬼梁天下有這麼容易就被殺害嗎?」屈世途也是打滾多年的老江湖了,有點實力的人弄個詐死並非難事。

  池中的蠹魚孫插嘴道:「根據本山人的結論,這根本不可能。」

  屈世途不住點頭,又問道:「那素還真你有何想法?」

  「愁落暗塵並不適合接掌鬼梁兵府。」素還真搖頭道。

  「那該怎麼辦?」屈世途心中隱約猜到了眼前戰友的想法。

  「請羽人非獍出面。」此話一出,素還真和屈世途都不約而同看向程英。

  屈世途笑得十分詭異,而素還真則是淺笑著看她,完全看不出他的想法。

  程英突然覺得有點怪異,奈何看不出,語氣有些遲疑又納悶問道:「為何這樣看著我……若要請他上落下孤燈便是。」

  素還真依然是溫文淺笑著,一切彷彿是她的錯覺。「姑娘多心了,只是素某認為,此事交由姑娘前去交涉,較不會失禮。」

  「好是好,可是我怎麼覺得前輩你意有所指?」程英直覺認為素還真原本並不是要這麼說。

  「哎呀,素還真事情太多,勞煩程姑娘妳走一遭吧。」屈世途也急忙幫腔道。

  程英狐疑地看了看兩人,最後答應了。

  臨去前,程英將定禪天之行結果告知素還真,一聽到那人順利恢復,素還真臉上才露出幾分真實的愉悅笑容,再三向程英道謝。

  「前輩也是精通醫理之人,九花玉露丸之功效如何,想必不用我多說,只是此藥製作繁瑣,材料取得麻煩,還需有專人煉製。」

  「我心裡有數,犬子對於醫理也頗有心得,得此藥後便廢寢忘食研究,讓我代為轉達感謝姑娘慷慨。」素還真拱手道。

  倒不是九花玉露丸是什麼神奇藥物,只是對於研究醫理之人而言,有任何新發現都足以雀躍。

  「不過舉手之勞罷了,兩位前輩,程英先行一步,告辭。」

  落下孤燈依舊風雪不斷,程英爬過山坡後來到亭前,羽人非獍正獨坐其中,凝望著遠方緩緩拉琴,琴聲悠長飄渺,與先前悲傷消沉之聲截然不同。

  程英並未走進亭中,而是停在外面靜靜聆聽。

  鵝毛般的飛雪瘋狂般飄落,視線逐漸模糊,還未來得及出聲招呼,只見一道殘影快速閃過,程英還不清楚發生何事,就被猛地拉入有力的臂彎中。

  再度看清眼前景象,便是不斷的金屬撞擊之聲,羽人非獍一手攬住她,身後六翼齊張躲開敵人攻勢,另一手抽出神刀天泣,準確擊落暗器。

  程英回過神,來人攻勢凌厲,身形飄忽迅速,趁著天泣砍下之勢,程英自另一邊抬掌打向來人肩頭,對方雖躲避開來,卻還是被程英的掌風餘勁傷到,悶哼一聲,迴身又是數枚暗器,羽人非獍旋身速度加快,護著程英連連閃過。

  許是敵人見未能一擊得手,虛晃幾招後便抽身而退。

  兩人站定後,羽人非獍臉色微紅,輕輕放開手臂。

  「抱歉,方才情況緊急,我……」慌亂中的下意識行為讓羽人非獍感到羞赧,身體的動作快於思想,等到意識回籠時,已經抱住了她。

  「沒事。」程英搖搖頭,望向地上的暗器若有所思。

  羽人非獍順著她的視線一瞧,神情驟然變色。「蟬之翼?」

  「是愁落暗塵?」程英與他並無仇怨,且愁落暗塵早已退隱,為何會出現在此處?

  「應該說是幽燕征夫。」羽人非獍嘴唇緊抿,神情冰冷。「方才妳不該鬆懈,人在江湖須時時警惕,即便是在我這裡也不該放鬆戒備。」

  「是我大意了。」程英確實因為來到此地便有些放鬆,不如在外奔波時警惕,沒想到竟會有人盯上她。

  「妳最近可有與人結怨?」羽人非獍皺眉問道。

  程英細想,她做的事大都以協助居多,並非正道主力,敵人若因此對付她怕是效果甚微,若說是有什麼得罪人之處……

  「我思來想去並無大事,前幾日曾到悟明峰探視燕歸人他們,談至一半時鬼梁天下來過,但那時我藉故離開並隱身暗處,想來或許是被他發現了。」

  「鬼梁天下?不久前武林傳聞他和燕歸人殺入翳流,死於北辰元凰之手。」羽人非獍疑道。

  「那日我便是和燕歸人他們討論此事,鬼梁天下行為不合常理,恐怕有詐,故提醒燕歸人小心防範,沒想到果然出事。」

  如果說鬼梁天下為了安排詐死,故意用燕歸人作掩護,順帶若能讓燕歸人重創或是死亡,可以說是一箭雙雕。

  「燕歸人如何?」原以為刀戟戡魔後,能夠淡出江湖遠離紛爭,燕歸人也能與西風歸隱,沒想到卻又生波折。

  「雖然我不知他的下落,但素還真前輩既然想到這環節,想必已有計畫,燕歸人應當無性命之憂。」

  「依照先前鬼梁天下的作風,這行動背後確實有古怪。」

  程英點頭,想起了殘林之主事件,不由得嘆道:「知人知面不知心,往昔多少人物也是正邪難辨,難以用常理判斷。」

  「諸多現象推測下來,此人生死令人懷疑。」

  程英無意於鬼梁天下之事多談,又說道:「此事另有他人調查。倒是眼前有燃眉之急需你相助。」

  「何事?」

  「鬼梁天下無論是否身亡,鬼梁兵府群龍無首已成定局,此刻只餘一個言傾城無法主事,不知其子愁落暗塵可會出面領導?」

  羽人非獍眉一皺,語氣低沉問道:「你要我找他探探口風?」

  「這是素還真前輩之意,何況愁落暗塵是否回歸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的身分。」

  「愁落暗塵攜妻退隱,未必會想再入紅塵。」他搖頭。

  程英明白他所言,嘆道:「但是父子之情乃天性,愁落暗塵個性如何想必你清楚,他有可能放任鬼梁兵府凋零落敗嗎?」

  羽人非獍沉默,他了解愁落暗塵性情,重情重義的他絕不可能視若無睹。只是這個惡人卻是要來他做啊……

  「我原本只打算傳話,不過經過剛才的意外,想來我也必須與你一同拜訪這位幽燕征夫的高手了。」

  程英淡淡一笑,柔和的雙眸蘊含著一絲冷意。

  唯一願舍內,愁落暗塵獨坐窗前,桌上殘茶已冷,人依然不動,良久後傳來一聲輕嘆。

  「秋君……」

  愁落暗塵回頭,只見傾君憐捧著浣洗好的衣裳走進來,臉上帶著擔憂神情。

  「君憐,我……」

  傾君憐繞過他走近床鋪,放下手中衣物後,淡淡說道:「秋君,君憐明白你的苦衷,即使退隱江湖是我最大願望,但我仍希望秋君你不要後悔,你之決定便是我之決定。」

  「唉,是我虧欠妳太多。」

  「從小君憐就是孤兒,承蒙義母收留,才能在笑蓬萊有棲身之處,原本我已知足,但遇到了你後,才知道人生還有更美好的情感存在。」傾君憐走上前,握住了他的手。

  愁落暗塵唇瓣微動,欲言又止。

  「臨走前,義母便將你之背景全數告知於我,所以秋君不必有所顧忌,雖然你已脫離幽燕征夫,但我明白終究是躲不過,只盼望能夠抓住每一日與你相處的時間。」

  「君憐……」

  房內愁情正濃,愁落暗塵緩緩抱住了傾君憐,正欲開口時,突然將她護在身後,袖中蟬之翼蓄勢待發。

  「是我。」

  聽聞熟悉聲音,兩人對望後,不約而同走了出去,來者正是許久未見的故人。

  曾經因為欣賞而惺惺相惜,又因為立場不同而刀劍相向,但唯一不變的是彼此對於情義的堅持。

  程英退至一旁,羽人非獍走上前,心中百感交集,再多的話語,最終只有一句話,「過去的事情,抱歉。」

  「你的父親,我的小弟,君憐的恩情,我們之間的一切太複雜了。抱歉是無意義的一句話,過往的一切,風隨風過、雨隨雨飄,愁落暗塵相信自己的直覺與眼光。」

  羽人非獍身子一頓,聲音微啞道:「還是朋友嗎?」

  「你永遠是愁落暗塵值得性命交陪的摯友。」

  「嗯。」

  同樣是重情重義的性情,一句話、一個眼神,便足以認定一生的交情。

  「你似乎不是為了問候而來。」愁落暗塵說道,眼神看向他身後的程英,心中有了疑問。

  程英上前拱手道:「幽燕征夫高手,在下程英。」

  「嗯?」聽聞過往之名,愁落暗塵眼神一凝,表情淡了下來,同樣敏銳的羽人非獍往前踏一步,護在她身前。

  「在下無意冒犯,此番隨羽人非獍而來,便是想釐清一些事情。」

  程英緩緩道出在落下孤燈遭遇蟬之翼襲擊之事,愁落暗塵聽了後雙眉深皺,傾君憐則是低呼不可能。

  「秋君早已脫離幽燕征夫,而且依照姑娘妳所說的時間,秋君與我都在唯一願舍,不可能在落下孤燈。」

  「來此之前,我早已聽聞閣下事跡,相信羽人非獍的朋友不會在他的地方挑釁,程英無意打擾你們的生活,只是想探聽幽燕征夫的消息。」

  愁落暗塵自嘲一笑,低聲道:「就算我不願說,蟬之翼也成了無法洗清的證據,看來退隱江湖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,幽燕征夫……」

  「秋君。」傾君憐握住他的手。

  「落下孤燈的蟬之翼,與你的力道、速度皆有不同,只是來人刻意隱瞞武功路數,只使用蟬之翼,似乎是為了試探。」羽人非獍說道。

  「蟬之翼本就不是我專屬的武器,幽燕征夫高手眾多,即使沒有我的招式,一樣也能將它收發自如。」

  「如此說來,幽燕征夫故意使用蟬之翼,似乎有意誤導我懷疑你了。」程英若有所思道。

  談起過往,愁落暗塵面色更加陰鬱了。「賈命公收財買命,不分對象,只要價錢讓他滿意,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目標,妳不妨想想有哪些仇家。」

  「嗯……我內心有數了。」

  羽人非獍看了程英一眼,轉過身向愁落暗塵道:「如果可以,我並不希望今日來此打擾。」

  「你知道了。」愁落暗塵眼神一暗。

  「記得落下孤燈初會,我問過你一個問題?」

  愁落暗塵點頭道:「我是讓人安心的人嗎。」

  「我已找到了我的答案,你有找到你的結果嗎?有了結果就不該再放棄。」

  「你呢,有了答案,還是伴著孤燈?」愁落暗塵反問,眼神掠過他身旁的程英。

  羽人非獍查覺到他意有所指,神情微怔,含糊其辭道:「這是兩回事。」

  「哈,看來我們都不是坦誠之人。」身為殺手的愁落暗塵,心思比任何人都敏銳,眼前之人顯然不再有過去的愁苦,但卻多了幾分情思,對於江湖人來說,有了羈絆就有了弱點,容易被敵人攻擊,但從另一方面看,卻又能夠自強,心中有愛護之人,武道之心境會更加強大。

  「我想勸你的你明白,安慰的話我不善出口。」羽人非獍何嘗聽不懂他的話外之音,只是多事之秋容不得他有所分心。

「你的心意,愁落暗塵收下了。但是……」

  「想放下一切,就該連仇恨都放下,你只要帶走一個人就足夠,唯一願舍只是一個地名,重要的是居住在其中的人。」

  「……你要我逃避?」愁落暗塵低聲道。

  「有時候逃避比面對更需要勇氣。」

  「哈,也許你說的是對的。」愁落暗塵看著傾君憐,內心掙扎不已,「讓我再考慮一段時間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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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/11/27

作者

岫嫣

銀月牙懸浮碧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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