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華落英 32

  夜風輕徐,波浪濤濤,淡淡月華映照在水面上,慢慢染出無數漣漪。月下斷崖處,一道清瞿身影倚箏閒撥,面容閒適淡漠,出塵無波。

  一曲暫歇,風中無聲,捻箏者閉眸淡道:「既然來了,何不現身一談?」

  只見暗處緩緩浮現身影,光華歛去後,一抹淺黃衣衫女子緩步而來。

  「我只是在思考是否該踏進此處,不想猶豫間,已是來不及。」

  「如此見外,倒讓吾有些訝異。」

  黃衫女子繞過亭柱,步行至他面前,欠身道:「本以為會叨擾弦首閉關,沒想到你卻是提早出關了。」

  「非也,天時未至,蒼只是等待故友罷了。」

  「不過弦首妙算,似是不知我的到來。」

  蒼淡淡一笑,原本背對她的身子轉了過來,一貫淡漠的臉龐帶著一絲愉悅。「意外之人,何嘗不是意外之喜?」

  黃衫女子搖頭苦笑道:「若非算及時機將至,我不會貿然前來。」

  「看來前段時間妳探得不少消息。」

  「弦首所託之事並無大礙,只不過人心浮動,想要入世之心難以平復。」

  「難為他們了。」蒼淡聲道,垂於身側的手緊握了一瞬,又緩緩放開。

  黃衫女子越過他,迎風立於崖邊,「玄宗和魔界之爭,終究無法避免。除了尋找異度魔界入口外,更須提防未來之變。」

  因為身負異能,蒼能夠通曉未來,但眼前女子卻是一語道出未來隱憂,這讓他有些詫異,肅然道:「妳是指……」

  兩人無聲對視,最後蒼徐徐嘆了一口氣,「吾能預知未來,但妳不同。今日之事切記不可向他人提起。」

  「我這能力時準時不準,也只能看到片段的未來,對於天道所定的規則,我不敢擅自改動。」

  「從前不曾聽妳提起過,但這樣的能力比起吾的異能卻是明確。」

  黃衫女子搖頭道:「可惜我的預知不能透漏太多,何況還有時間限制,一旦過了那個時機,我便與常人無異。」

  「預知未來並非幸事,天賦異稟之人所承受的天命更重,如若此異能消失,對妳而言是福非禍。」蒼語重心長道。

  黃衫女子頷首,舉起陶杯啜飲,又道:「弦首之傷可痊癒了?」

  「傷勢已癒,功體恢復八成。」

  「這可算是近期內的好消息了。」

  蒼卻未接話,凝視著她的眼神帶著深意,一陣沉默後,說道:「當初吾提議讓妳入玄宗,除了玄宗門徒凋零,更多是因為妳之變數。」

  黃衫女子靜默不語,內心卻是思緒翻湧。

  「吾想說的是,接下來的一切,妳準備好了嗎?」一向淡漠的眼眸,閃爍著堅毅和不容質疑的波動。

  「弦首,如果說當初的我,只是想找個靠山依靠,並未想到未來如何,是否過於輕率?」坦白的話語,似是自問自答,卻讓對面的道者微微皺眉。

  蒼微嘆口氣,神色溫然道:「趨吉避凶乃人之本性,但吾相信自己的眼光,身負浩然道氣之人,絕非肆虐作惡之徒。」

  面對蒼的信賴,黃衫女子微微一怔。想起了慕少艾還有素還真曾經說過的話,來到這世界後,她的命格已然有所改變,修練玄宗內功心法,算是融入這世界的第一步,這個世界的天道也不再排斥她,只是一旦選定之後,就不容許她回頭了……

  「正義道德我自有一把尺,但是對於多數人而言,不為惡卻是極善之表現了。真正悲天憫人、胸懷慈悲者,是能夠在亂世中挺身而出,勇於對抗邪惡勢力。」

  「看來妳似乎太過小看自己。」蒼半掩的雙眸透露出一絲她所熟悉的眼神,那是她記憶中師父肯定的目光。

  見她沉默未語,神情中帶著一絲迷惘,蒼沉思後又道:「真心與否,並非是言語能夠表現。這段日子以來,蒼與其他同修皆能感受到妳的誠心,莫要因此而陷入囹圄之中。」

  「……你說的對,我一身所學皆授於恩師,他雖然是不拘小節,蔑視禮教,但在大是大非上卻從不含糊。縱然今生無法再見恩師,也不能對不起他老人家悉心栽培,如此猶豫膽怯,更是辱沒師門名聲。」

  「雖然無緣得見尊師,但吾已然在妳身上看到令師風骨。」

  「弦首此言過譽了,師父他老人家的風骨,我還及不上萬分之一。」

  蒼仰望天際,天懸星河之景卻無令人觀賞之興,對他而言,是沉重的未來。

  「玄宗與魔界紛爭上千年,當初道魔大戰死傷慘重,如今潛伏靜待時機,魔界何嘗不是養精蓄銳,這一場仗無可避免。」

  「一旦異度魔界現世,後續的影響牽連甚大。無論我是否依附玄宗,同處苦境之地,覆巢之下焉有完卵。」

  想起從前的戰役,不免激動。蒼收起了外露的情緒,溫言道:「而今不再處於被動,既是有所察覺,可以提前做好準備。」

  黃衫女子一怔,問道:「莫非弦首已有良策?」

  蒼搖頭,撫箏的手慢慢停下。「這是吾之宿命,若擅自更改,恐怕牽動未來變數,於抗魔大計有礙。」

  「縱然宿命已定,命運卻能自己掌握。」

  「哈!聽妳之言,倒讓吾多了一絲絲安慰。他們之事,萬分感謝。」

  「弦首見外了。只不過半魔之軀棘手,依靠目前的方法只能治標。」

  「無妨,想來如何驅除魔氣,吾友心中已有成算,只是如今魔界入世之時難以捉摸,無法對症下藥。」

  「為今之計,只有讓魔界現世,不再隱於暗處,化被動為主動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蒼沉吟思考著,轉過身道:「如此不失為一方法。」

  兩人談話暫歇,突然遠方湧來清聖佛氣,溫然祥和之氣淡淡飄散於天波浩渺。

  黃衫女子見此態勢,對於來人是誰心中已有數,不欲打擾他們談話,便向蒼辭行了。

  「弦首有客,我就先告辭了。」

  「萬事小心,不送。」

  公法庭外,兩方人馬對峙中,斷雁西風和燕歸人並立,法無吾率眾抵擋,雙方一觸即發。

  「我再說一次,交還羽人非獍佩刀。」

  面對強硬的要求,法無吾冷眸一瞇,語氣不悅道:「公法庭自有規章典制,閣下未依章程便闖入,無緣無故開口要刀,豈非將公法庭視為無物?」

  「廢話少說,交出神刀天泣。」

  一方強硬,一方不退讓,不出幾句話便動武了。

  法無吾掌功凌厲,燕歸人神戟威力更甚,面對如此壓力,法無吾漸漸不支,數招過後便嘔紅了。

  正當燕歸人欲再發招,卻被一道劍氣格擋開來,餘勁逼退數步。

  「嗯?」見來人是葉小釵,燕歸人收回槍勢。

  「葉執法你來得正好,此二人私闖公法庭,打傷眾護衛,將他們拿下由庭主審理。」南冥道真怒道。

  葉小釵對他搖頭,擋在雙方中間。

  與此同時,聞訊趕來的羽人非獍驟然出現,擋住斷雁西風欲動武的刀。

  「羽仔,你也來了?快來幫燕歸人……」

  「住手!」

  不遠處,楚君儀緩步而至,沉聲道:「兩位為何到公法庭滋事?」

  「我們來取回羽人非獍之刀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楚君儀見他們三人模樣,便知曉來者是誰,語帶為難道:「天泣已不在公法庭,但公法庭會盡全力找到足以匹敵天泣的神兵,作為補償。」

  斷雁西風冷笑,隨即譏諷道:「那我們殺了你們都令,再竭盡全力找一個更好的人選做你們都令,這樣可以嗎?」

  南冥道真聞言大怒,斥道:「人命豈可與死物相提並論,你們若有這本事,大可放馬過來!」

  「南冥,切勿衝動。」楚君儀夾在雙方中間,出言勸道。

  「儒門教母說的是,凡事以和為貴,動武是下下之策。」遠處黃衫女子步下如御行風,輕功絕然,話語間身影已來到眾人面前。

  「嗯,姑娘是?」

  「在下柳未央,還請教母看在此物份上,免去雙方衝突。」柳未央欠身行禮,遞過一物交給楚君儀。

  「這是……儒門天下令?你是龍首派來之人?」楚君儀見到信物不由得一驚,儒門天下從不干涉武林事,只管儒門高層,如今龍首信物卻出現在一名陌生女子之手,令她生疑。

  接回楚君儀遞還信物,柳未央搖頭道:「非也,只是龍首給予此物時曾言,若有需要幫助,可現此物令儒門弟子,柳未央不敢僭越,只望教母看在龍首面子上,盡力周旋。」

  「吾本就無意為難,只是他們不接受公法庭提出的變通之法。」

  「神刀天泣之事相信武林中人早有耳聞,羽人非獍作為勘魔功臣,佩刀無故失落,被公法庭交換給魔界,姑且不論其他,於道義上,公法庭之做法恐難以服眾。」柳未央話語客氣,但態度卻是不卑不亢。

  「刀已經換出,你們還要如何?公法庭豈是你們三言兩語便可指手畫腳之地?」南冥道真不耐他們糾纏,漸失耐心了。

  葉小釵見狀彎下腰,在地上寫了數句。

  斷雁西風一看,問道:「你要我們將此事交給素還真處理?」

  葉小釵點頭,目光看向燕歸人和羽人非獍。

  見他們猶豫不決,柳未央出聲了。

  「兩位可否聽我一言?」

  斷雁西風只覺來人氣息熟悉,似無敵意,看似調解衝突,卻隱隱站在他們這邊,不由得點點頭。

  燕歸人自是與斷雁西風一樣,而羽人非獍則是看了她一眼,眼神閃過一絲疑惑,不發一語。

  「此事波折誤會重重,閣下乃天泣主人,原本最有話語權,但是那段時間重傷失蹤,以至於後續事件發生,然而雙方皆為事主,難免帶有情緒,如此談判恐無法有個結論,不如交由素還真出面調解,再慢慢談和解補償之法?」

  楚君儀生怕再起衝突,聽聞此言連忙附和道:「柳姑娘所言極是。」

  「好吧,我們會在琉璃仙境等候,請。」斷雁西風見無法佔得上風,逞匹夫之勇也無濟於事,自然順著台階下。「這位柳姑娘,不如與我們同行?」

  柳未央頷首,轉身對楚君儀道:「今日事忙,來日得閒再向教母致謝。」

  「不必多禮,請。」

  柳未央與斷雁西風他們同行往琉璃仙境,路上偶遇不放心他們的雨中硯,由他口中得知羽人非獍和姥無豔之間的糾葛,柳未央嘆息造化弄人,終究還是悲劇收場。

  來到距離琉璃仙境不遠處的村落,卻正巧碰上了欲往公法庭的素還真。

  「咦,素還真?」斷雁西風出聲喊住他。

  「是西風姑娘,還有燕歸人、羽人非獍。」素還真眼神一一看過去,最後落在柳未央身上,若有所思。

  柳未央見他似有疑問,淡聲道:「因為天泣之事,公法庭和他們無法取得共識,所以要麻煩素賢人出面調解了。」

  「原來如此,看柳姑娘的神情,想必及時阻止了衝突。」素還真嘆道。

  「柳未央不敢居功,不過是借了龍首之光。」

  素還真頷首,環顧眾人道:「既是如此,還請各位上琉璃仙境,靜候公法庭回音吧。」

  大家回到琉璃仙境,屈世途正在和談無慾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,月才子一邊聽著,一邊皺著眉。

  「想不到姥無豔姑娘會因此身亡。」

  原本就對公法庭沒好感的斷雁西風冷哼一聲道:「哼,審判不公,過程粗糙,屈打成招。」

  談無慾和屈世途聞聲抬頭,與事情相關之人和事主皆已到齊了。

  素還真備妥香茗招呼眾人後,雨中硯率先開口道:「素還真,今日還需要你主持公道了。」

  「素某已知事情經過,羽人非獍,你有何要求?」

  「我只希望還給死者清白,取回天泣。」

  素還真微皺眉,面露難色。「取回天泣恐有困難。」

  「我們知道天泣已經交換,取回不是簡單事。那麼就先談姥無豔之事,公法庭審判不公,草率定案便判死,令人怒氣難平。」雨中硯道。

  斷雁西風滿臉氣憤之色,燕歸人則是和羽人非獍一樣並未多言,只是深皺的雙眉略帶不平,對於不公義之事也是難以接受。

  就在雨中硯說完之際,昭穆尊攜法都令而至,面對眾人不滿神情,昭穆尊選擇先致歉示好。

  「哼,歉意又如何,人已死,刀也沒了。」斷雁西風忍不住情緒,出言反譏。

  素還真出面緩頰道:「可否請庭主詳說當初處刑原由和經過。」

  昭穆尊頷首,遂和法都令一同說出事情經過。

  素還真理清來龍去脈,對於最後法都令匆促定案,判姥無豔死罪時皺起眉,最後開口說道:「如今證實羽人非獍並未身亡,姥無豔所言非假。而姥無豔畫押認罪,必是替宵代罪而受極刑,由此看來公法庭判決此案確實有審查不明之過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面對素還真不贊同的神色,以及羽人非獍未死的事實,法都令一時啞然。

  「還有喔。」雨中硯看不過公法庭行事作風,又說道:「公法庭任意將神刀天泣交給異度魔界,也需要給羽人非獍一個交代,刀是羽人非獍所有,你們憑什麼未經同意就自作主張交換,這就是公法庭的公正嗎?」

  「公法庭確實在處理兩事有所偏差,願意補償羽人非獍之失。」昭穆尊說道。

  「光說不做,不如你們公法庭出兵將異度魔界剷平,奪回神刀天泣,又能造福武林,一舉數得。」

  「攻打異度魔界非是簡單之事,何況魔界位置不明,無從攻打起。」面對雨中硯有意刁難,昭穆尊依舊沉住氣道。

  雨中硯當然明白這是不可能之事,不過能看公法庭認錯示好,也算出了一口氣。「哼,那這樣吧,你們必須找一把能代替神刀的武器給羽人非獍,另外也要公告武林,承認姥無豔之事錯判,還給她清白。」

  「可以。」

  素還真看向羽人非獍道:「羽人非獍,你的意思呢?」

  事已至此,還能有更好的結果?羽人非獍只覺得公平正義之下,仍是藏有掩飾和虛偽,不論如何逝者已矣,再多說也是徒然,更有難以言喻的無奈和悲涼。

  「公法庭律法,罪者是否永無悔改機會?」

  「哼,誰又曾給死者機會?」

  羽人非獍深吐口氣,低聲道:「很好,希望往後你們能夠言行如一,姥無豔之事我可同意到此為止,但羽人非獍之刀只有天泣,不須你們費心。」

  說完,羽人非獍便轉身離開。斷雁西風拉著燕歸人跟上,「羽仔,等我們!」

  雖然羽人非獍同意和解,但眼中的隔閡和不平仍是未消減,素還真無奈嘆氣道:「唉,要羽人非獍短期內接受所有結果也非易事,素某會再居中協調。」

  「吾明白,感謝你之幫忙,公法庭尚有要事待處理,吾等告辭。」

  事情告一段落,眾人紛紛離去。素還真看向柳未央,淡笑道:「還未謝過柳姑娘相助。」

  「我不過是幫助故友罷了。」

  「這件公案暫告段落,不知接下來柳姑娘有何打算?」

  「素賢人認為,當今重要之事以哪件為先?」

  「五大神器相爭,不過是權欲人心,異度魔界之威脅比之甚大。」

  「沒錯,如今異度魔界想要接和斷層,除了神刀聖戟,還須重要之物。」

  「嗯……」

  柳未央不欲多言,不久之後酒黨之人便會找來,異度魔界入口也將曝露,接下來靜等弦首指示即可。

  「素賢人,有時候對於敵人而言,敵方之敵人也能是盟友。」

  素還真挑眉,笑得有些高深莫測,「柳姑娘似乎知曉很多事情。」

  「不比素賢人勞心勞力,柳未央尚有其他事情要辦,告辭了。」

  談無慾看著她離去身影,對於最後那一句話有些在意。「素還真,柳姑娘方才那句話是何意?」

  「意思就是,未來我們恐怕要腹背受敵了。」

  「你是指鬼梁天下?」

  素還真神情嚴肅,微皺眉道:「此人覬覦神器,躲藏狡猾,如若不將他引出,恐怕難以制伏。」

  「引蛇出洞不正是你素還真的拿手好戲?」談無慾抿唇輕嗤。

  「請君入甕恰是你談無慾的看家本領啊。」素還真淺笑道。

  「彼此彼此。」

  兩人相視一笑,如何應對早有默契在心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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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/08/18

作者

岫嫣

銀月牙懸浮碧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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