群山環繞、山嵐裊裊,優美又寧靜的湖畔獨坐一人,人不動,風輕拂,漫天桃花簌簌而落,更添仙氣迷濛。
薄霧中,可見湖畔之人身著黃衫,一襲烏黑長髮僅梳整成束,交纏淡黃絲帶隨風飄逸,閉眸不語,似是等待。
忽然間湖上狂風大作,花瓣被吹得漫天飛旋,殘影中可見湖面浮現金色光芒。
「久見了。」
湖畔之人眼眸微睜,便聞一道悅耳女音不疾不徐道:「好似不過前一個月才分別。」
「哈,吾這不是關心妳的安危嗎?」金色光芒緩緩浮出水面,語氣帶著關懷。
「還是免了,我只希望你們能夠早點出關。」
「哎呀,不過一個月未見,好友妳倒是惜字如金,不像以往那般恭敬客套了。」
「如果你希望,我可以換個方式。」
「還是算了,這樣的禮節實在繁瑣無謂。」
「說到禮節,你稱呼我為好友,不是亂了輩分?」
「雖然吾厚顏相稱,但論起當初弦首之舉,也並非無理可循,只不過是少了一道程序罷了。」
女子聞言輕輕一笑道:「看來我還真是上了賊船。」
「吾觀妳指尖凝氣,近日來妳動武了?」
「嗯,你的眼力不差。」
相較於女子的無關緊要,湖面光芒倒是有些微慍,語帶斥責,「吾叮囑過妳暫不要妄動真氣,妳倒是當成耳旁風了。」
「無礙,當初下山時你所言我都明白,只是這一人情不還,我心難安。」
「唉,妳又何必如此?」
「命中註定有此一劫,既然我的命數與他相連,也只能由我出面化解,否則預言怕是成真。」
「就算沒有妳的插手,他依然還是有此劫數……」
「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。」女子抬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,又道:「如今你這樣言行,倒讓我懷疑你的動機了。」
「修道之人走遍大千世界,自然有所感觸,只是妳心已決,吾就不做那無謂的功夫了。觀妳功法,相比前陣子閉關前更上層樓,實力直逼弦首,看來此次閉關所獲頗豐。」
「我以為口舌爭春秋,一向是儒門風格。」
「妳這是不好意思了?難得我誇獎人一回,要知道當初所有人裡面,只有妳習這部心法是花最少時間,當真是後生可畏。」
「比之那位如何?」
「哈哈,妳這是想要謀奪篡位?」
「說笑了。人情事了,我可以專心在打探異度魔界動向了。」
「目前眾人尚未有明確方向,妳暫且按兵不動,以免打草驚蛇。」
女子沉吟片刻,像是想到什麼一般,又道:「既然如此,聖域方面可是需要前往拜訪?」
「吾雖身在苦境多載,但聖域方面卻從未接觸過,唯有弦首與聖尊者有交情,如今大日殿動向未明,還是先靜觀其變。」
「好吧。對了,他的傷勢可好?上個月接到你的傳訊匆忙趕回,不及細問,沒想到這次魔氣發作如此厲害。」
「暫時無恙,與魔氣並存這麼多年,他也知道了一些門路,恐怕這次發作沒有如此簡單。異度魔界雖然暫避不出,但可以想見已有暗中布局,如今吾派僅有妳一人在武林走動,要多加小心。」
「我已將道印氣息掩去,不會有人察覺。」玄宗人之間彼此可感應道印,除了是身分表徵,更是修為的證明。不過她身兼其他功法,可以彼此掩蓋,除非她願意讓人知曉,否則難以發現。
「異度魔界在暗處,敵暗我明,看來必須想辦法化暗為明。」
「你是指?」
「異度魔界入口。」
「嗯……此事我會告知弦首,你們就安心靜待天時吧。」
「還有……」
女子聽出他的欲言又止,追問道:「怎麼了?」
「唉,玄宗六弦四奇如今支離破散,兩名叛徒至今下落不明,始終是我們心中的疙瘩。」
這次欲言又止的反倒成了她,皺眉著思索,最後還是說了。「如果是這件事,你可以不用再煩惱,我已有了線索。」
「哦,當真?」方才一直平淡的嗓音出現了淡淡起伏。
「現今武林出現了一個組織,齊聚三教和法門組成了武林公法庭,我曾與庭主打過照面,他的氣息雖是掩蓋得好,但其行事風格處處透著怪異,武功路數似曾相識。」她故意說得模糊,是因為連蒼見到那人時,都不敢肯定是不是,說得太篤定反而不好。
「是何人?」
女子心中斟酌再三,還是含糊道:「我不曾與他們相處過,所以無法辨別,不過可以確定是玄宗之人。」
湖面光芒乍然大盛,伴隨著大笑聲而漸漸平息。「哈哈哈哈……這麼多年了,可真是隱藏得極好。」
那笑中帶著苦澀和憤慨,矛盾地令女子有些擔憂,「你……」
「吾無事,只不過是想起了往事。這麼多年了,大戰景象仍歷歷在目,吾相信好友亦同,奈何天時未至,無法入江湖追拿叛徒。」
「靜心等待吧,這麼多年了,還差這一時半刻嗎?」
「多謝妳,先前送來的藥效果不錯,他最近發作次數變少了。」
「若有效用便是最好了,再說謝便是對我客氣了。」
「哈哈,那吾只好從善如流,失禮一回了。」
談笑中,光芒漸漸歛去,獨留女子坐於湖畔,半晌後化光離去。
*
落下孤燈風雪紛飛,和雨中硯告別後的羽人非獍緩步而來,在琉璃仙境恢復後,素還真便交給他一封信,他默默看完後,未發一語,僅向素還真辭別,又到水波天探望雨中硯和斷雁西風,這才回歸。
羽人非獍看著越下越大的風雪,想起了和雨中硯的對話。
『有些事情我還是必須向你說明白,姥無豔她……』
『……我早已知道了。』
『你知道了?』
『西風不太會騙人。』
『唉,還是被你察覺了,其實我早知瞞不了多久,但你又為何要假裝不知?』
『我明白西風不想讓我知道的用心,悲傷已經夠多,何必要她再增添一條為我憂心。』
『原來如此,只是西風她外剛內柔,情緒確實容易受到波動,可惜恨不逢沒死在你手上,反而弄髒了西風的手。』
『嗯。』
『你對姥無豔是一種怎樣的情感?』
『我對她僅有恩情感激。』
『你不會看不出來,姥無豔對你……』
『正是因為明白,我才無法對她袖手旁觀。我是一名不詳之人,早已對情愛死心,如果她能夠得到好歸宿,又何嘗不是幸事。』
『唉,就怪恨不逢這個玩弄女人的敗類,真是一場噩夢。』
『逝者已矣。』
『你對姥無豔無情,難道對其他人就沒有嗎?』
『此話何意?』
『我已聽西風說了,難道你就打算如此過一生?』
羽人非獍沉默半晌,最後低聲道:『……我並不想改變什麼,對我而言,只要她平安足矣。』
『唉唉,你真是……好吧,再多說就惹人厭了,你既有打算,我就不必多費心了。如今你無兵器在手,行走江湖要更加小心。』
『多謝你,西風小妹就拜託你了。』
『哈,放心吧。』
對於姥無豔他已仁至義盡,雖然除去狂龍是報恩的條件,但看見恩人有難而不出手,羽人非獍自問做不到,只是沒想到恨不逢行為卑鄙下流,弄得自己重傷,又連累西風他們。
在程英的干涉下,原本推波助瀾的瓊玦並沒有生事,但恨不逢依舊與姥無豔和薄紅顏陷入糾纏,羽人非獍保住手臂,但卻仍是被傷至重殘,險些丟了性命。
想起信中所寫的內容,羽人非獍淡淡嘆了口氣,依信中所言將信紙毀去。
如今,回到最初的地方,也僅剩下他一人,或許這便是最好的結局。
「喂,笨徒弟,又一個人在這裡裝憂鬱嗎?」一道豪邁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。
羽人非獍抬頭一望,只見孤獨缺遠遠走來,手中拿著兩壺酒,一壺拋了過來,正好落在他的腳邊。
看著他不可置信的眼神,孤獨缺不知怎地笑了。「哈,你這是什麼眼神,是嫌我禍害遺千年,怎麼還沒去仙山賣豆干?」
「……你怎麼會來此?」
孤獨缺灌了一口酒,搔了搔頭道:「報答完殘林之主的恩情,他拜託我回來看看你這隻笨鳥。」
面對孤獨缺的言不由衷,羽人非獍仍是沉默,但心中卻泛起淡淡的喜悅。
「看你好不容易傷癒,又沒有兵器,我就勉勉強強讓你與我同行,省得你被人殺掉,削了我孤獨缺的眉角。」
「……師尊。」
聽到這一聲尊稱,嚇得孤獨缺酒壺也沒拿好,直直掉落。
「喂喂,早在罪惡坑時我就說過了,別喊我師尊,我只是教你一套刀法而已,這邊可是還要立志做惡人。」
「你高興就好。」
「你這種看小孩的眼神是什麼意思?我跟你說,你現在沒有刀,六翼刀法不能用,不如學學我這套醉拳。」
「……不用。」
「喂喂,你可別小看這套拳法,說起來還是某隻小蝴蝶讓我得到啟發,說起這蝴蝶,他沒有加入罪惡坑真是可惜啊。」
「我會再尋兵器。」
孤獨缺收起掌路,頗可惜道:「好吧,隨便你。」轉身走進涼亭中,繼續喝起酒來。
羽人非獍微搖頭,嘆了口氣後,轉身走進涼亭旁的草屋。
落下不再孤燈,雪夜對月飲酒,羽人非獍看著亭中的孤獨缺,漂泊孤獨的心有了一絲暖意,想起了過往的人事物,拉起了胡琴,在悠悠琴聲中,心境漸趨平和寧靜。
*
琉璃仙境內,面對昭穆尊等人逼壓,神刀天泣人贓並獲,公法庭執令咄咄逼人,誓言要素還真給一個交代。
「素還真,你化身業火紅蓮,自公法庭偷走神刀天泣,用意何在,還不坦白說出?」
素還真矢口否認,昭穆尊便讓德充符說出當日所見,相貌特徵都直指是素還真,就在此時,談無慾連忙出言緩頰。
「庭主明鑑,根據德充符所言,素還真那時正在笑蓬萊打探異度魔界,並未現身公法庭。」
「嗯……素還真,你是一名修道人,竟會去那聲色場所?」
談無慾見他們語氣不善,平和的嗓音帶了一絲的強硬道:「素還真往笑蓬萊是因為公法庭要將神刀交與異度魔界,此事影響甚大,所以素還真才會前往笑蓬萊,為攔阻神刀送入魔界。」
昭穆尊沉吟道:「素還真,真是這樣嗎?」
「談無慾所言句句屬實。」
德充符仍不死心道:「化身與本體在不同的地方實屬正常,而且神刀就在琉璃仙境被查獲,此事你素還真又做何解釋?」
「此事很明顯乃有心人栽贓嫁禍的手段,根據素某推測,武林中出現的業火紅蓮,乃與奪取撼穹之能的蒙面人有所關聯,而且蒙面人極有可能就是──鬼梁天下。」
「胡說,鬼梁天下明明早已死了,此乃眾所皆知,他是死在北辰元凰之手。」
昭穆尊見雙方爭執不下,出面說道:「爭辯無用,素還真,將你的推論說清楚吧。」
素還真拱手道:「是,素某之所以推斷鬼梁天下未死,是因為……」
聽完素還真的辯解,以及談無慾時不時幫腔,德充符略居下風,最後因為神刀畢竟是在琉璃仙境找到,素還真難避嫌疑,暫時禁於公法庭,以便接受調查。
回到公法庭後,昭穆尊便令人關押素還真,而談無慾則是心領神會,接著與昭穆尊商談鬼梁天下之事。
時過數個月後,有了談無慾、秦假仙通力合作下,順利逼出鬼梁天下真身,但其生性狡詐,又有神器護身,數次圍攻皆是無功而返。
素還真、談無慾、凌滄水再度齊聚琉璃仙境,對於鬼梁天下的狡猾有些棘手,更何況敵暗我明,雖然聞人千秋的化身已被識破,但也讓鬼梁天下做事更加無所顧忌,如今造化之鑰、不解之護皆在他的目標之中。
「素還真,能推斷出鬼梁天下的下一個目標嗎?」
「鬼梁天下身分暴露,原本擔心他會殺人滅口,但照如今情勢來看,或許他認為無此必要,反而藏身幕後等待機會。」
「不解之護在公法庭,較難以取得,倒是造化之鑰目前行蹤不明,而且作用較大,容易成為目標。」
談無慾點頭,想起先前臥龍行之言,又道:「依照臥龍行的說法,若是五大神器融入使用者之身,就必須使用佛門絕學佛禪印,以及佛牒配合才能殺之。」
「何人擁有這項絕學呢?」
素還真皺眉,略思索道:「此事就必須請教佛門高僧了。」
正當眾人商量之際,秦假仙、蔭屍人傳來消息,斷雁西風因為不滿姥無豔遭公法庭屈打成招,再加上羽人非獍的天泣又私自被公法庭交易給異度魔界,所以帶著燕歸人闖入公法庭,要求昭穆尊給羽人非獍一個交代。
「哎呀,真是麻煩啊。」
「素還真,你趕緊到公法庭去調解,否則又要打起來了。」
「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我前往公法庭,後續事情就請談兄處理了。」
談無慾聞言挑眉,不滿道:「素還真,你是師兄,叫我談兄對嗎?」
素還真倒是笑了,拱手道:「素某失言,那就請談弟處理了。」
「素還真!」
屈世途連忙打斷他們道:「好囉,素還真你快去吧!唉,都什麼時候了,還要處理這種私人恩怨的麻煩,少年人就是年輕氣盛。」
目送素還真離開,談無慾才又說道:「此言差矣,神刀天泣原就是屬於羽人非獍之物,公法庭無問便取,甚至私下交易,已經無視主人意願,如此做法難以平息主人之怒。」
「總之,此事就讓素還真去頭痛,我們就繼續調查神器下落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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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/06/2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