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英在出發前往找尋葉小釵時,先回了一趟飛月坊。
飛月坊依舊生意興隆,此刻是白日,正好是茶店說書時間,程英沒有遇上魚晚兒,據掌櫃說晚兒因為家中長輩生病,今日不便來工作。
仔細看過掌櫃呈上來的帳冊,程英頗為滿意目前的收益,暗處的情報探子也為飛月坊進帳不少,古時不像現代通訊發達,大大小小的消息都必須要有專門之人收集,而武林道上講求消息靈通,才能夠克敵制勝。
算了算自己目前的身家財產,程英想著可以再擴展目前歌舞坊的規模,於是便交代掌櫃後續展店事宜。
停留在飛月坊半日後,派出的探子將絕仙谷情報呈上,程英大致看了一下,絕仙谷主乃薄紅顏,谷內嚴禁男客只收女人,羽人非獍確實是被姥無豔所救。
「所以該不該去呢?還是傳信給葉小釵就好?」
正當程英思考之時,掌櫃來報有人求見,來者自報姓名慕少艾。
「快請。」
慕少艾一臉風塵僕僕,進了廂房也不說話,將茶壺裡的茶喝個精光,才長長吐了一大口氣。
「慕先生你這是……」剛從沙漠跑回來嗎?
「呼呼,連續往返中原和西南苗疆,真是考驗藥師我的輕功啊。」
程英想起他是前往西南邙者那裡交涉了,連忙問道:「慕先生可是從西南邙者處回來,可有好消息?」
「唉,難如登天。原本懷疑是翳流所為,不過翳流教主北辰元凰卻說毒是出自西南邙者,兩方從前有舊怨,因此也不知是翳流有心為之還是故意嫁禍邙者。」慕少艾想起以往的回憶,心情有些沉重。
「所以確定了是西南邙者所為?」
「燕歸人所中之毒是探邙君,但邙者否認下毒,亦不肯施救。」慕少艾搖頭嘆氣。
「這就難辦了,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邙者有能力解毒。」程英思考片刻後又道:「那不知邙者有無可以利誘或交換條件?」
慕少艾靈光一閃,說道:「西南邙者天來眼、芙蓉骨早前因研究增加功力之藥而致毀容,或許可以此作為條件。」
「慕先生精通醫術,難道無法醫治嗎?」
「他們是因研究蠱而毀容,這方面我不擅長,需要有用蠱高手出面。」
程英想了想,用蠱高手不就是她正在打探的姥無豔?但此人與醒惡者交好,與邙者算是敵對,會出手相助嗎?若是另尋他人,靈蠱山緋羽怨姬……想到她背後的麻煩組織紅樓劍閣,程英打消了念頭。
「如果有個地方能夠彼此交換情報或寶物就好了。」
聽程英這麼一說,慕少艾倒想起了武林中盛傳的地下黑市,夜摩市。
「夜摩市?聽起來很神祕,進入應該要有管道。」
「這倒不難,有人引路便可取得通行證,只不過取得通行證必須要有雄厚的財力作為後盾,越高級的通行證越難取得,但卻也能進入最好的交易廳。」
「聽起來是個可以探索之處,不過這個辦法太過曲折,燕歸人恐怕無法等那麼久。」
慕少艾一時也想不到辦法,只好再回鬼梁兵府商量對策。
臨行前,程英說了羽人非獍有可能在絕仙谷之事,慕少艾對此似乎不是很擔心,十分放心將此事交給程英處理。
「程姑娘既有情報掌握羽仔行蹤,想必依妳之能查探虛實不是難事,藥師我就將羽仔的安全交給妳了。」隨後便揮揮衣袖,飄然遠去。
望著慕少艾飛快離開的身影,原本打算將絕仙谷之事丟給慕少艾的程英嘆了一口氣,只好自己跑一趟了。
*
來到絕仙谷外的附近村莊,程英記得這是葉小釵最後出沒之地。
一路與人探聽的程英來到絕仙谷外圍山峰,只見前方疑似有打鬥痕跡,上前查看,其中幾道劍氣鋒利異常,絕非一般劍客能使出,看來應該是葉小釵。
程英加快腳步,終於在離谷不到三里處發現葉小釵身影。
「葉小釵!」程英出聲喊住前方之人。
葉小釵回頭,見是陌生之人,臉上帶著戒備之色。
「小女子程英,素還真前輩讓我來一同找尋羽人非獍下落。」程英將素還真所寫之信交給葉小釵。
葉小釵認出素還真字跡,對她點點頭,眼神中不再有防備,彎下/身子在地上寫了幾句話。
『人應該在絕仙谷。』
程英點頭道:「我調查的結果也是如此,那麼可有什麼方法進入?」
葉小釵搖頭,又寫了幾字。
「男人止步?看來只能夜探絕仙谷,查探虛實。」
隨後葉小釵說明屠柔柔一事,以及絕仙谷中有神秘綠光之陣。
「不如就由我一探,若是驚動主人,也不至於犯了絕仙谷的忌諱。」程英同是女人,即使失風被發現,也不會惹上什麼麻煩。
為了安全起見,程英和葉小釵一同去了屠府,跟屠柔柔探聽有關絕仙谷的消息。原本屠柔柔還有所顧忌,不願透露恩人的所在,但得知程英是為了尋人而來,以及葉小釵的面子上,將絕仙谷的裡外佈防一一道出。
「還請恩公不要傷了谷裡的姊妹們。」
葉小釵點點頭,而程英則是再三保證道:「屠姑娘放心,此行只為了尋找朋友下落,絕不會傷害無辜之人。」
月黑風高之夜,絕仙谷籠罩在一片濃霧之中,程英趁此天時進入絕仙谷。
小心翼翼避過綠螢,程英一間間搜查著,一邊躲避谷中巡邏的弟子。
雖有濃霧遮掩,但程英仍是不敢鬆懈,使出輕功奔走於屋簷之上,忽然一陣熟悉的琴聲傳來,讓她步伐微頓。
「是羽人非獍的琴聲。」
程英轉了個方向,朝琴聲來源而去。
廂房內,搖曳燈火中,屏風後隱約可見一道身影,程英輕步來到房外,屏息探聽動靜。
「嗯,打擾了。」說話的人是羽人非獍。
「優美的樂聲是心靈滋潤,何來打擾之說,現在點燈對你有幫助嗎?」另一道女聲回應了羽人非獍之話。
點燈?程英狐疑地靠近了房門,只聽見羽人非獍回答道:「點燈不是為了看見別人,是為了讓別人看見我。」
原來羽人非獍失明了?
女聲又問道:「聽聞你是武林中人,外面的世界可好?」
「世上有善有惡,自然也有好有壞。」
「那武林中人都如你這般友善溫柔嗎?」
程英聽著聽著,對話好像越來越不對勁,敢情這位姑娘是來告白的?
「你為何不說話?你是豔妹第一個救回的男人,她向來痛恨男人卻破例救你,想來她是傾慕於你吧。」
「……她沒外表的堅強冷漠,救我更無關情愛。」
「是嗎?但是這些天以來豔妹雖然冷漠,卻日日來此關心你的傷勢,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動心?」
「我無意於男女情愛。」
「為什麼?難道就沒有女子能夠讓你動心嗎?」女聲帶著一絲急切問道。
羽人非獍一怔,原本義正嚴詞的話語出現了停頓,他想起了和燕歸人閉關修練時的談話。
『三次與你交手,皆是三次不同感受。』
『我以為你會焦急憂心,但你的刀很輕,人亦沉穩不少。』
『心中有所牽掛,才會有求勝的意志。』
「公子?」
「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。」
此話一出,不只房內的瓊玦愣住,就連躲在屋樑上的程英也一個姿勢不穩,差點跌落下去。
如果說初次見面的瓊玦會被這搪塞之語騙過,而程英卻聽出其中的意涵,羽人非獍啊!那個一生無愛的羽人非獍,對情愛敬而遠之的人居然會語帶保留,大發現!
不過很顯然瓊玦有了自己的誤解。
「原來如此……你對我虛與委蛇,是因為對豔妹動情了,是嗎?」
羽人非獍沉默,他聽出了瓊玦的話中之意,似乎打算讓她誤解,也免得不必要的麻煩。
「為什麼?你可知道自你進入絕仙谷那天起,我就對你……為何救你的人是豔妹不是我,為什麼豔妹總是如此幸運,不僅得到師父的青睞,還能與你相遇……」
「……我對她只有恩情感激。」
但此刻的瓊玦早已將他先前的沉默當作默認,「你騙我,如果真是如此,為何你不願意接受我?因為我沒有豔妹那樣的美貌嗎?」
「與這無關,我是一個不幸之人,妳最好避開我。」
「我不相信,就算如此我也願意陪伴在你身邊。」
「我的命格註定無法擁有所愛之人,妳該尋找自己的幸福。」
屋外的程英聽得有些尷尬,不願探人隱私,正想著是否改天再來時,迴廊另一邊遠遠傳來腳步聲,程英見來人往她的方向而行,當機立斷使出輕功躍上屋樑。
來人自霧中緩緩走來,程英屏氣凝神,在月光照映下看清了她的樣貌,美目盼兮、雙目含愁,花容月貌的絕美容顏,那人推開房門走了進去。
「姊姊。」
「是豔妹,妳回來了。」
「姊姊因何突然來訪?」
「受到公子的樂聲吸引,不由自主來到,未向豔妹打招呼,失禮了。」
「我們情同姊妹,哪有不歡迎之理,姊姊請坐。」
「不用,夜深了,不打擾豔妹休息。」隨後房門被推開,一人走了出去。
房中頓時陷入寧靜,正當程英想動一動身子時,羽人非獍開口了。
「谷主替妳報仇,妳該歡喜才是。」
「你消息倒是靈通。」那個被喚為豔妹的女聲回答道。
「……其實妳並不高興。」
「能手刃仇人,我已滿足。」
「失去了不能追回,仇恨不能彌補什麼,妳欠缺的是放下。」
對於羽人非獍突然擔當起心靈導師,程英倒是有些吃驚,看來當初她與慕少艾的苦心沒有白費,這人不但走出陰霾、海闊天空,還以過來人之姿去勸說別人,當真進步很大,不曉得慕少艾聽到了會不會有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?
程英摀著嘴,防止笑出聲來。
「你說夠了沒?」女聲語氣激動地打斷他。
嗯,看來人家並不領情。
「為什麼恐懼面對,為什麼害怕答案?」
「我姥無豔有何可懼?我終於報仇了,自是十分高興。」
「想哭就哭出來,這對妳比較好。」
「哭,我為何要為一個對我負心之人流淚?」
然後羽人非獍又耐心地開導她,姥無豔依然固執鑽牛角尖,程英聽得有些無趣,奈何姥無豔還未離開,她不便現身,只好靠在屋樑旁假寐。
直到琴聲再次響起,吵醒了淺眠的程英。
耐心等候一曲奏完,姥無豔離開後,程英正想從屋樑下去時,突然想起了絕仙谷中堪比狗血劇情的後續發展。
薄紅顏、瓊玦、恨不逢……雖然程英對於姥無豔這樣自怨自艾的女子有些反感,不想多管閒事,但想到她後來悲慘的遭遇關係到羽人非獍,又無法坐視不管。
「唉,欠人恩情、拿人手軟。」
程英悄悄來到瓊玦的房間,拿出一支迷魂香點燃,隨後便離開了。
如此一來,瓊玦應該會忘了今日和羽人非獍的談話,至少不會由愛生恨,做下陷害他人之事。
另一邊,姥無豔離去後,羽人非獍在黑暗中沉思著,身上餘毒未清,以致目不能視,雖然姥無豔說會醫治好他的傷,但就這幾日看來,姥無豔似乎還存著其他心思,遲遲沒有進行治療。
羽人非獍良善,對於救他一命的姥無豔心存感激,而她遲遲未救治自己的傷,只當是其他原因所致,並無不滿。
雖然雙目失明,但也因此羽人非獍的其他感官十分敏銳,查覺到房門外的動靜,不似谷中人的腳步聲,讓他頓時心生戒備。
門被輕輕推開,只發出一點點細微聲音,羽人非獍在來人掀開簾幕時,迅速抽刀止住對方步伐。
來人一聲低呼,也讓羽人非獍遲疑,持刀的手頓了一下,低聲問道:「是妳?」
程英沒好氣地退後數步,遠離刀鋒威脅。「看來你雖失明,武功倒是一點也沒有受影響。」
「抱歉。」語氣中帶著一絲歉意,羽人非獍回身收刀。
「這段時間你就是在此地養傷?」程英怕驚動其他人,所以沒有點燈,故而眼前一片黑暗。
「嗯,燕歸人如何了?」羽人非獍問道。
「他中了西南邙者之毒,鬼梁府主正與翳流周旋,慕先生也介入調解,相信不久便可痊癒。」
「西南邙者?」羽人非獍知曉慕少艾的過去,聽到這名稱不由得皺眉。
「怎麼了?」
「沒事。」羽人非獍不打算對他人提及慕少艾的過往,隨即又問道:「妳的傷……」
「總算想到我的存在啦,放心,雖然受了魔火侵襲,但也因禍得福。」
程英說得輕描淡寫,但黑暗中的另一邊,羽人非獍感受著她的氣息吐納,發現確實無恙,這才放下心。
羽人非獍沉默不語,程英以為他傷勢發作,問道:「怎麼了,可是傷口有什麼問題?」
「無礙,過些日子便能痊癒。此地不歡迎外人,妳還是先離開吧。」
程英點頭說道:「也好,原本我就是來打探你的下落,既然安全無恙,慕先生可以放心了。如今刀戟戡魔成功,但也因你們中毒受傷,又牽連出其他勢力之陰謀,絕仙谷避世於武林,不過你的遭遇有些巧合,還是小心為上。」
沒有聽到羽人非獍的回答,程英以為他覺得自己意有所指,連忙又解釋道:「我並不是說姥無豔姑娘他們有什麼陰謀,只是……」
羽人非獍卻打斷她的話語,「我明白妳的意思,放心。」
「那你有什麼話要我帶給慕先生?」
「……沒有。」
「那我告辭了,自己保重。」
門被推開又輕輕關上,羽人非獍依然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,放在腿上的手緊緊地握著,半晌後才緩緩嘆了一口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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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/03/2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