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華落英 22

  夜晚的琉璃仙境籠罩在濃霧之中,皎潔月亮被黑暗吞食,微弱月光下乍現五條夜叉之影。

  「哇哇哇,這是什麼情形?」屈世途不過是出來倒個茶水,遇見了眼前的凶神惡煞,不由得倒退三步。

  素還真慢悠悠自房內步出,淡然說道:「很危險的情形。好友,月黑風高殺人夜,看來對方來者不善。」

  話才說完,數道刀氣破風迎面而來,嚇得屈世途東躲西藏,首當其衝的素還真輕揮拂塵,抵擋了殺意凜然的刀氣。

  屈世途躲在大廳樑柱之後,低喊道:「素還真你沒事吧?」

  「嗯,陌生的人影,熟悉的武功,看來是舊友到訪。」素還真略整衣袍,面上表情依舊氣定神閒。

  「素還真啊,大敵當前你還有閒暇分析來歷,我要昏倒了!」

  「哎呀,好友你先別昏過去,快快逃命去罷。」

  「那我先下崖去了,你自己小心啊!」

  屈世途使出畢生最快的輕功逃命,不料對方似乎要一網打盡,幻化無常的鬼魅之影五刀齊出,綿密的刀氣交錯不斷,時而有形、時而無形,罩住了兩人的生路。

  素還真應對接連不斷的刀氣,無暇顧及屈世途,只見刀氣襲來,屈世途只能沒命地往前跑,突然一陣清風掃過,追命刀氣已消彌於無形。

  「程姑娘!」屈世途大喜過望,連忙跑向前方才剛趕來的程英。

  「屈先生,這是怎麼回事?」程英自絕仙谷與葉小釵分道揚鑣後,想先回峴匿迷谷找慕少艾,在半山腰處路過琉璃仙境,以往清聖蓮香不再,而是感覺到一股濃烈的妖氣,直覺不對勁便先繞道一探究竟。

  「妳來就太好了,方才不知怎地一群鬼魅突襲琉璃仙境,我武藝不精只能先逃,素還真還在裡面纏鬥。」屈世途氣喘咻咻,緩了一大口氣才一股腦說完。

  「此地由我斷後,屈先生你先退到崖下。」程英明白事態緊急,也不多言。

  屈世途還來不及回答,便被素還真的傳音之術打斷了。

  「好友,請你帶程姑娘先往迷谷,我自有辦法脫身。」

  聲音雖細卻清晰,屈世途明白素還真肯定有對策,便轉身對程英道:「既然素還真有辦法,那我們就不要在此給他添麻煩,先走吧。」

  程英點頭,卻察覺後方似有人又追來,連忙朝谷底而奔。

  兩人急奔至峴匿迷谷,無奈無數黑影又再度纏上,程英揮劍抵擋,屈世途則是衝向谷中討救兵。

  「呼呼!救人啊!」

  無悼一人庸聞聲走出,看見屈世途上氣不接下氣,連忙問道:「屈世途,何事如此緊急?」

  「琉、琉璃仙境有人殺來了!現在程姑娘在外抵擋,我怕她一人難以禦敵,患劍你快去幫她!」屈世途急忙大喊。

  「嗯。」無悼一人庸提劍衝出,只見外頭天空籠罩無數無形無影的黑影,程英正被困於其中。

  「逆天妖邪,其惡可誅!」無救上手,劍光一閃而逝,直劈妖邪而去。

  同時間被困的程英發現敵人身法詭異,尋常之法恐無法退敵,閃躲之時靈光一現,手結法印、腳現太極,口唸咒術:「奉天道、借玄元,三昧天火!」

  帶著道門罡氣的至聖天火正是異邪剋星,瞬間黑影被天火焚蝕而消失無蹤。

  待程英收納吐息後,轉過身便對上三雙不同心思的打量眼神。

  早在打鬥之時,談無慾便踏出屋外,準備隨時援助,見到熟悉的太極罡印不由得一愣,感覺似曾相識。

  無悼一人庸就單純許多,純粹就是感歎武林人才輩出,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實力都與他比肩了。

  屈世途則是瞪大眼睛,程姑娘的武功真是士別三日、刮目相看。

  「屈先生沒事吧?」程英覺得氣氛有些怪異,尤其是談無慾若有所思的眼神,跟他的師兄簡直如出一轍啊。

  「沒事沒事。哎呀,程姑娘妳的武功真是日進千里啊。」

  「談無慾你復原了。」無悼一人庸率先開口道。

  談無慾轉移視線,對著無悼一人庸拱手道:「已無大礙,多謝一人庸細心的照料。」

  「是你客氣了。」

  「想不到潛藏一段時間,敗血異邪又開始蠢動了。」

  只見方才已死的敗血異邪竟又恢復形體,不過氣息卻微弱不少,緩緩消失在空中。

  「原來這就是敗血異邪。」程英方才用上許多武功皆不見效果,此時才明白原因。

  「今日敗血異邪隨著魔界妖物而來,不知素還真是否安然脫險?」無悼一人庸憂心道。

  「哈,你就不用擔心他了。」談無慾大病初癒,精神不錯,談笑間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。

  屈世途點頭,不過嘴裡還是唸叨著:「哎呀,談無慾你怎麼這麼說……」

  談無慾一個側身,袖袍翻動間拂塵輕甩,「屈世途,素還真能否脫險,這你應該比吾更清楚才對。」

  「說的也是。」

  彼此心照不宣說完後,談無慾想起了險些被他忽略的人,轉身對程英道:「上一次在琴雲澗聽玄宗前輩說,程姑娘傷勢已好轉,如今看來倒是前輩有些輕描淡寫。」

  程英原本就打算在異度魔界尚未再度現世前,不使用玄宗武功,但方才事態緊急,在場的又只有無悼一人庸、屈世途,被他們瞧見也無妨,只尋個藉口便可打發,卻沒想到談無慾在此地養傷。

  「玄宗前輩們盡心盡力救治程英,又何嘗不是看在苦境日月才子的面子上,程英也得向談無慾前輩道謝。」程英見談無慾並未直言,也樂得打馬虎眼。

  「不必多禮。」能夠寫出一蓮托生品這樣忽悠人的書,談無慾觀察入微、利益謀算的能力並不亞於素還真,自然看得出程英有意隱瞞,沒有再多說什麼。

  「程姑娘,妳不是去找羽人的下落了,難道有什麼好消息?」屈世途問道。

  程英頷首,看了一眼屈世途道:「羽人非獍安全無虞,只是所中之毒需要特殊的藥材,故而尚未復原,才耽擱了這麼多天沒有消息。」

  「原來如此,沒事就好。我來準備茶具,大家喝個茶壓壓驚。」

  「對了,怎麼不見慕先生?」程英此次前來便是要向他說明羽人非獍之事。

  「藥師另有要事,只有傳信交代,並未回來。」無悼一人庸說道。

  程英皺眉,心中暗嘆了口氣。看來絕仙谷之事慕少艾是打算不管了,這個老狐狸。

  屈世途此時端著茶具而來,招呼眾人,「來來來,好不容易敗退強敵,先別商量大計,喝口茶休息一下。」

  「哈,難得有素還真親口讚譽的屈世途親手泡茶,吾等可要好好品味一番。」

  「談無慾你什麼時候也學了素還真那一套,再說我屈世途也不是誰都服務的茶童。」

  「是、是。」

  眾人品茗談天,直至夕陽斜照之時,素還真來了。

  「前輩。」在場只有程英輩分年紀最小,所以她非常主動讓位,然而素還真卻搬來一塊大石安然而坐,示意她不必起身。

  「哎呀,麻煩的同梯又來了。看來屈世途你的煩惱是多餘的,我這位滿腹心機的同梯怎麼會讓自己吃虧?」

  對於談無慾每次見面都要言語刺他一下,素還真顯然已習以為常,毫不在意問候道:「見到好友完好如初,實在讓素某備感欣喜。」

  談無慾卻不領情,「哈,少來了,武林太平你會下來找人嗎?一定有什麼麻煩事。」

  「上一次來琉璃仙境鬧場之人,相信你們兩人也交過手了。」素還真也不拐彎抹角,直接說明來意。

  「敗血異邪。」無悼一人庸說道。

  「不只我們交過手,連程姑娘也印象深刻。」談無慾意有所指道。

  「哦?」素還真自然而然看向程英。

  「非常詭異的身法,似是不能以尋常武功消滅。」程英老實說道。

  「沒錯,這正是敗血異邪令人棘手之處。」

  談無慾喝了一口茶,淡淡問道:「你想討論對抗敗血異邪的辦法嗎?」

  「是啊,憑脫俗仙子的智慧,應該不難想出對抗之法。」

  「此事難矣,別說吾才與敗血異邪交手幾次,但卻是只能退敵不能誅滅,如果沒有克制他們的弱點,難以取勝。」談無慾搖頭道。

  「所以吾希望好友你去尋找一人幫助。」素還真正色道。

  談無慾一怔,似乎明白素還真所指何人,「你是說……」

  「比我們更關切敗血異邪之人。」

  「哈,你似乎被劍子前輩傳染了。」

  「非也,目前只有藉助他,我們才有致勝的機會。」

  面對野心勃勃的翳流,以及暗處對五大神器虎視眈眈的各方勢力,如今正道腹背受敵的處境,只能尋求外援,更不用說敗血異邪這個熟悉的敵人。

  談無慾神情有些為難道:「以他的個性,吾認為不是如此簡單就妥協。」

  「素還真相信此事難不倒你談無慾。」

  「哈,真是好大一頂帽子。」

  無悼一人庸與屈世途聽得糊裡糊塗,程英卻有些明瞭了,敗血異邪、劍子仙跡、嗜血族,不難想到談無慾是要去找何人求援。

  「不過吾看你之神情,應該不只有這件事,還有什麼壞消息?」同修數百年,談無慾對於素還真的一言一行瞭如指掌。

  素還真面容一整,看了程英一眼,語氣有些肅然道:「泊寒波身亡了。」

  「啊,怎會如此?」不只談無慾震驚,就連原本低頭不語的程英都抬起頭看向素還真。

  泊寒波身亡了,那斷雁西風呢?

  素還真一一將事情經過道出,眾人聽了唏噓不已,談無慾更是感嘆道:「唉,真是造化弄人。」

  「事情一件一件處理,你我分頭行事。」

  談無慾頷首,與眾人道別離去。而素還真又對無悼一人庸說:「一人庸,暫時還是要委屈你在此,實在抱歉。」

  無悼一人庸不以為意,「無妨,我向來喜愛幽靜之地,只是可惜造化之鑰暫時無法替人治病。」

  「只待這段風波過去,總有一日,你能夠實現自己的心願。」

  程英心繫斷雁西風的安危,遂向素還真問道:「不知斷雁西風如何了?」

  「很抱歉,素某亦不知,此消息是翳流教主北辰元凰帶來的,據他所言當時斷雁西風與燕歸人殺入翳流,不敵落敗,燕歸人被芙蓉骨救走,而斷雁西風則下落不明。」

  程英聽了有些憂心,不過還是將羽人非獍的下落告知素還真。

  「原來羽人有此際遇,真是上天庇佑,既然他安然無恙,如此便可專心於敗血異邪和翳流之事。」

  「我幾番找尋慕先生未果,不知前輩有無與他聯繫之管道,能否協助轉告他羽人非獍狀況?」

  素還真頷首應允,「這是自然,吾會向好友轉達。」見程英有離去之意,又問道:「不知程姑娘接下來有何打算?」

  「慕先生臨行前拜託我照應羽人非獍,我會持續追蹤至他痊癒,順道尋找斷雁西風下落。而另一方面因為受玄宗之恩,我還要為前輩打探消息。」

  「江湖路險,程姑娘望自珍重,有任何事可上琉璃仙境尋吾。」素還真的眸光真誠,語帶關懷道。

  程英心中一暖,拱手道別:「多謝,告辭了。」

  絕仙谷內,房間中的羽人非獍靠窗閉眸沉思,似是陷入睡眠。

  自從程英來過之後,羽人非獍原本有些猶疑的心思逐漸明朗,身負三劫七大限的命運,他從不與人深交,就連慕少艾他也是久久才探望他一次,直至慕少艾為友出谷,領導正道對抗異度魔界而找上門時,他就心知肚明,命運終究無法避免。

  對於自己內心那些微的騷動,他選擇視而不見。然而隨著遠離他們如此長的一段時間,讓他意識到從前相處的時光彌足珍貴,也覺得自己竟是如此孤獨,不由得捫心自問,當真是要錯過這樣的緣分嗎?

  剛到絕仙谷時,羽人非獍起先處之泰然,絲毫不著急,唯獨有些掛念燕歸人他們的安危,直到程英來了,隱藏在內心無法窺視的感覺,一點一滴突然漫上來,這讓羽人非獍對於現在的處境感到焦躁,姥無豔只說藥材未齊,還不能進行治療,意識到自己現在除了等,什麼也不能做。

  從前慕少艾如何苦口婆心,如何好言相勸,羽人非獍依然固執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,依然遠離人群獨自生活,直到有一天程英的出現,以及慕少艾的幾句話,讓他有些動搖了。

  『化外之人,命數不屬於天道,自然不在這個世界的拘束之中。』

  『你之三劫七大限,有望可解。』

  或許是他被孤獨逼得有些久了,鬼使神差般聽了慕少艾之言,去了解程英這個人,這幾個月相處以來,羽人非獍沒有什麼別的心思,只當是朋友一樣來往,覺得她有斷雁西風爽朗大方的優點,卻沒有她的缺點,觀察入微、細心體貼、善解人意。

  不知不覺間,漸漸習慣了這樣一個朋友,會如同擔心慕少艾一般,掛心她的安危,這才知道自己早已將她視為不可取代的存在。

  是不是有情,羽人非獍不敢肯定,但他卻明白若是錯過這個緣分,往後他或許會後悔。

  腦中萬千思緒繞著,羽人非獍長長吐了一口氣,緩緩睜開眼,眼前依舊是無盡的黑暗。

  他緊緊握住自己掌心,這樣無力的感覺讓他不僅急躁,還有無法控制的掛念。

  忽然,外面傳來了動靜,不久便有人推門而入。

  「我為你帶來藥材了。」姥無豔輕輕說道。

  「多謝。」

  「你欠我的人情已經有了償還的機會,對付狂龍,這是我對你的請求。」

  「……可以。」羽人非獍語氣平淡。

  見羽人非獍答應,對醒惡者的拜託也有了交代,於是姥無豔開始製作解藥。

  數日後,羽人非獍重見光明。

  「你要離開了?」

  「天下無不散的筵席,多謝妳這段日子的照顧。」

  「該走的始終會走,我終究是孤獨一人。」

  羽人非獍本不想多說,但見她如此不珍惜自己身邊之人,頓時有了些怒氣,他神情肅然道:「孤獨是自己的選擇,有的人獨自生活卻自得其樂,因為他無所求也無所畏懼,一簞食一瓢飲便已足夠。有的人即使有眾多朋友依然孤獨,因為他看不到旁人對他的關心,只想著自己的感受。」

  見她不語,羽人非獍又接著說道:「妳有義母疼惜、姊妹關心,即使昔日情人背叛妳,那又如何,人生不該是只有愛情,還有很多情感值得去追求、珍惜。」

  聽他之言,姥無豔身子微微一震,語氣有些不穩道:「聽起來你似乎是過來人。」

  羽人非獍似是想起了什麼,淡淡一笑,「該說是過去之人。」

  「你現在孤獨嗎?」

  「早已不再了。」

  姥無豔一怔,抬起頭來看著他道:「為什麼?為什麼你能如此雲淡風輕?」

  「有很多人活在我的心中,也有很多人在我的身邊關心,我只想好好珍惜眼前所有,別無所求。」

  「唉,能讓我再聽一次你的琴聲嗎?」

  回答她的,是一曲悠然平和的琴聲,緩緩衝擊著她一幕幕自憐的記憶,從前的無知、迷戀、天真,她過去所堅持的愛情究竟是什麼?看著羽人非獍堅定又平靜無波的臉龐,姥無豔有些迷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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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/04/09

作者

岫嫣

銀月牙懸浮碧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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