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華落英 19

  程英很久沒有如此放鬆的睡一覺了。

  起先因為全身熱焰難耐,彷彿焚燒入骨的劇痛持續很久,讓她不停顫抖,直到一股清涼聖氣緩緩將這灼熱之氣引出,才慢慢恢復寧靜。

  雖然無法清醒過來,但意識卻能隱約聽見說話聲,以及馬車輪子轉動的聲音。

  直到劇痛消失,意識才又漸漸模糊。

  像是要把這陣子奔波勞碌的疲憊給一次休養好,程英足足睡了十日。

  「妳醒了?」

  陌生的嗓音讓程英不由心生戒備,她轉頭望去,一名身穿黑白相間道袍之人坐在榻邊竹椅上,銀色的髮絲高高綰起,面目祥和沉穩。

  「請問閣下是……」程英腦袋還有些混亂,只記得昏迷前與魔君的惡鬥。

  道者起身拱手說道:「在下翠山行,此地乃玄宗總壇,姑娘因身受異度魔火之傷,而被素還真轉送至此地療養。」

  此刻程英才回過神來,連忙也起身回禮道:「原來如此,小女子程英感謝玄宗出手相救。」

  翠山行虛扶一把,阻止她下地。

  「姑娘傷勢尚未痊癒,不宜妄動。何況救命之恩是互相幫助,姑娘亦有恩於玄宗,不必多禮。」

  程英環顧四周,小心翼翼道:「敢問道長,是何人送我至此呢?」

  「是談無慾,不過他有要事在身,五天前已先離開。」

  此時房門被推開,與程英有過數面之緣的九方墀端著藥碗,抬頭便看見程英,不由喜道:「程姑娘醒了?」

  程英微微一笑,「有勞道長掛心了。」

  他快步走至床榻邊,將藥碗遞給她,叮囑道:「弦首交代,姑娘醒後先服用此藥。」

  程英接過藥碗,原以為會有刺鼻的苦味,沒想到竟是一股淡淡香氣,狀似檀香。服藥後,程英再次表達感謝之意,「多謝。」

  「來玄宗路途中,談無慾已說明姑娘之傷乃異度魔君魔招所致,若是一般人早已魔火侵體而亡,但姑娘功體屬陰,而非剛烈聖氣,這才緩解魔氣蔓延速度,否則即使有玄蒼珀也難以醫治。」九方墀緩緩說道。

  翠山行卻是搖頭,語氣有些不贊同道:「異度魔君實力非凡,若無制伏其功體之辦法,不可正面對上,此次乃姑娘幸運,想必魔君與妳交手時亦發現此點,下一次就無這般運氣了。」

  程英明白他是關心自己,感激一笑道:「程英也明白只是僥倖,對上魔君實屬意外,所幸前輩們另有謀劃,還不至於功虧一簣。」

  「原來你們隻身荒野是有原因。」九方墀當初還不明白,為何刀戟戡魔已定,兩名主角卻是在武林道上大張旗鼓行走,看來是有所安排。

  「原本是要將計就計,沒想到半途卻遭逢魔君劫殺,雖是突然,但也還在素還真前輩的掌握之下,只是不知道他們傷勢如何了……」程英語帶擔憂道。

  「談無慾並未詳說,神情亦無不妥,想來應是無虞。」

  「但願一切順利。」

  休養三日後,程英已能下地行走。

  這些天服藥調息後,體內窒礙難行的真氣漸漸順暢,於是便向翠山行提出請求。

  「程英叨擾數日,該向弦首當面致謝。」說出請求後又覺不妥,萬一弦首閉關養傷,此要求豈不是失禮。

  沒想到翠山行點頭道:「弦首已候姑娘多時,隨吾來。」

  雖知從前道魔大戰之慘烈,但眼前的玄宗總壇殘破蕭條宛如廢墟,只餘一些廂房還能居住,不過從寬敞宏偉的格局來看,當年玄宗必定香火鼎盛,門徒數萬。

  程英隨著翠山行他們走至一處空地,並無看到任何屋子。

  「程姑娘,因為弦首閉關之處目前尚不能曝光,所以當初九方墀才會要求素還真將妳送至玄宗總壇,其實自破封之後,我們師兄弟便不在此修行了。」翠山行看出她的疑問,主動說道。

  程英點頭,隨後便見翠山行與九方墀手捻道印,示意程英走近,輕喃咒術時腳下亦出現陣法,光華大盛後,程英再睜眼,人已不在玄宗總壇。

  山勢高聳,一條細如銀鍊的飛瀑傾瀉而下,氤氳水氣在日光照射下隱約可見虹影,山崖邊有一座涼亭。不同於總壇之傾頹殘景,山川壯麗之色讓程英咋舌,而此處充滿浩然正氣,不然猜想便是弦首閉關之地了。

  黃商子於魔化琉璃仙境之戰捐軀,而本該於瀚海之役掩護黃商子而亡的九方墀卻意外存活,讓程英不免想是否因自己而產生了變數。

  「程姑娘稍候,吾等先向弦首稟告。」翠山行示意她可自便,後與九方墀消失在山壁之前。

  程英坐在涼亭內,俯瞰四周,心中卻盤算著當面向弦首致謝後,該如何與羽人非獍他們取得聯繫。

  若依素還真之計畫,他們倆人應是順利隱入峴匿迷谷閉關,苦練戡魔之招,她不便打擾。而這段時間的奔波養傷,也耗去不少時日,或許她該抽空回飛月坊看看。

  大病初癒,程英有些擔心自己的功體有無受損,便緩緩催動真氣,內力遊走平穩無礙,唯獨經過幾處尚未復原的地方時有些刺痛,心想這是傷到筋脈了,不由嘆氣。

  「姑娘傷勢並未痊癒,這段時間不應動武。」淡淡沉穩嗓音自後方傳來,令程英回頭一望。

  只見為首者一襲淡紫道袍,冷沉的氣質中隱含雍容的矜貴,雖是身著道袍,卻迥異於道門內斂之風,謙謙君子之姿兼有儒門風華,與程英見過的道門先天劍子仙跡有著不同之態,飄逸瀟灑、清冷出塵。

  六弦之首蒼迎風而立,衣襬袖袍翻飛,怒山滄浪間的滔浪聲卻無法掩蓋他的話語,清清楚楚送入程英耳中。

  程英回過神,緩步上前敬重的行一大禮。「小女子程英感謝弦首相救之恩。」

  就在她欲行最重稽首禮時,蒼彷彿已預知她的動作,右手輕輕一揮,一股無形之力托住了她,程英抬頭一望,紫衣道者半睜半闔的雙眸涵蓋炎涼,掩去眼底的深邃,雖是清冷卻無疏離。

  「姑娘如此大禮,蒼受之有愧。」

  稽首禮乃是九拜中最隆重的禮數,自程英來到這個世界上,除卻慕少艾之外,就屬眼前之人於她有救命之恩,雖然稽首禮一般而言只行於父母君師,但禮多人不怪,總歸讓人有個好印象準沒錯。

  「救命之恩程英沒齒難忘。」休養這些天,她已從九方墀口中得知詳情,自然無法視而不見,與玄宗一來一往的交情,程英除了很榮幸能結交,二來又有些取巧心態,想廣結善緣。

  此時的蒼緩緩睜開半閉雙眸,打量著程英,身姿輕靈,隱隱外漏的罡氣證明她的修為不俗,據九方墀所說她亦是出自道門,但卻無法看出是哪門哪派。

  東海桃花島嗎?為何他卻一點預知也無?

  蒼掩去思緒,淡淡開口道:「程姑娘言重了,玄宗六弦亦受姑娘之恩,不過禮尚往來。」

  三言兩語便將生疏尷尬抹消,身後的翠山行、九方墀訝異於弦首對她的態度,相較於他們,從未接觸過程英的蒼應該是最有提防的人,沒想到還未自我介紹前便先出言喝止程英有可能自傷的行為,而後又態度溫和與之交談,這與從前同修時的印象完全大相逕庭。

  程英只覺氣氛有一些怪,遂轉移話題道:「聽聞弦首閉關休養,不知程英是否打擾,還請弦首海涵。」

  「藥師當初便施以妙手,吾之傷勢已近痊癒,如今隱遁不過順應天時,出關之日還需天意。」

  「今日拜託翠山行前輩引見,是想當面和弦首致謝,往後若有需要幫忙之處,程英義不容辭。」

  程英想既然已謝過,便想回到飛月坊看看情形,順便打探刀戟狀況,沒想到眼前高人又再開口,「姑娘客氣了。吾觀姑娘之修為,當屬道門一脈,內力精純,雖是陌生卻又有玄宗心法之影,不知姑娘師從何人?」

  先前程英便知道玄宗心法與九陰真經有一些相似之處,但並不完全相同,只能說道門境界總不過陰陽太極,若要硬說有相似,也無不妥。

  不過程英還是如實回答道:「家師乃東邪黃藥師。」

  對於蒼的瞭如指掌,程英渾然不知九方墀早已將她的來龍去脈說得徹徹底底,陌生卻又高明的功夫讓他們有些在意,如今玄宗凋零,身為玄宗僅存的門徒,蒼自然要負起重振師門的責任,眼前的好苗子不意外入了他的眼。

  蒼之性情內斂縝密,不會貿然試探,為免唐突,還是徐徐圖之。想來隱世高人眾多,或許是他無法感知罷了,只要不與日後危機相連……

  幾番思量後,蒼還是說出了剛開始想說的話:「吾觀姑娘功體似乎大成,但卻是僅差一步,敢問姑娘,是否曾有舊傷所致?」

  程英一怔,沒想到蒼的眼力如此好,竟看出她的陳年舊疾。原是上一世所帶來的後遺症,幼時與陸無雙惡鬥李莫愁,在被黃藥師救下前曾受過冰魄銀針之傷,後來黃藥師調理了一段時間才慢慢恢復一些,但對於幼年起步學武的人來說,無疑於一大阻礙,讓程英習武的時間大大延後,以至於往後需更加刻苦,方能超越原劇程英的程度。

  而來到這世界後,程英時常以九陰真經中的療傷篇自醫,只是因須循序漸進,耗費時間,才會無法將九陰真經融會貫通。

  然而程英這點小毛病,看在玄宗六弦之首眼裡不過是一點小麻煩,彈指便可解決。

  蒼示意翠山行準備筆墨,端坐石桌前揮毫,然後將紙交給程英。

  「此乃玄宗心法,妳只須按照上面所寫修練,相信對妳之功體必有幫助。」

  程英受寵若驚,連忙推辭,「弦首,此乃貴派武學,程英並非玄宗門徒,怎能僭越學習?」

  不只程英嚇到,就連一旁的翠山行、九方墀也大吃一驚,「弦首!」

  蒼淡淡看他們一眼,彷彿沒看見程英的推辭,仍是不改初衷。「姑娘?」

  看著蒼遞過來的紙,意義雖然隱晦,程英卻忽然明白了,敢情這是玄宗拋出的橄欖枝?!

  程英猶豫之際,有些心動了。對於孤身於武林的她而言,入玄宗門下無疑於一張保命符,行走江湖也會有同門照應,安全更是多一層保障。

  只是想起師父黃藥師,她又有些遲疑。雖然已不在神鵰世界,但程英骨子裡還是很敬愛這位啟蒙之師,依武林規矩來說,若是另拜他人為師,便是背叛原本師門,此乃大逆不道之舉。

  蒼見她遲遲未接過,便猜到她的猶豫為何,語氣溫和道:「程姑娘不必多心,吾並非要妳拜師,玄宗如今百廢待興,急需外援相助,他日若有幸重振師門之威,請程姑娘務必相助。」

  這是要她幫忙玄宗教授門徒的意思了?程英對於蒼的看重感到不可思議,仍在猶豫之時,翠山行也開口了。

  「弦首所言極是,還望程姑娘不要推辭。」如今的六弦已折一人,四奇同修出了兩名叛徒,赭杉軍、墨塵音則下落不明,若有新血加入是再好不過。

  程英思考許久後,接過了那張紙,肅然道:「承蒙弦首青睞,程英願盡棉薄之力。」

  見她應允,蒼滿意地點頭,又說道:「如今時機不對,改日讓翠山行引見其他同修與妳認識。」

  「程英不敢耽誤大計,他日若有需要,可傳信飛月坊,程英必當效勞。」

  「雖然有些唐突,但蒼想拜託姑娘一件事。」

  「弦首但說無妨。」

  蒼停頓了一下後,緩緩說道:「希望姑娘能夠暗訪吾派兩名同修,赭杉軍與墨塵音的下落。」

  聽他如此一說,程英猛然想起這兩個隱性玄宗門徒,只是若此時就說出他們的行蹤,只怕徒惹嫌疑,招來不必要的麻煩,何況他們如今也算安全,無性命之憂。

  程英選擇了沉默,打算過些日子再傳信答覆。

  「此二人樣貌為何?最後出沒之地在哪?」

  蒼仔細說出他們的特徵外型,以及最後出現的地方。

  「弦首放心,程英必會盡力而為。」

  蒼微微頷首,心中思緒卻已翻轉不少,隨後便道:「經此一役後,魔界對妳必是忌憚,或許仍有其他動作,姑娘自去後,須對魔界人士提防,不可大意。為防萬一,妳在玄宗之身分暫時只有我們四人知曉,以免節外生枝。」

  「多謝弦首關心,程英雖不才,但自保能力尚且足夠。目前戡魔風波當頭,魔界注意力不會放在我一小小女子身上。」程英淡笑回答,對於蒼不露痕跡的關懷感到窩心。

  「武林凶險,自己多加小心。」蒼不再多言,只是叮囑其餘人彼此互相照應。

  「弦首保重,程英告辭。」程英拱手告別,隨著翠山行他們離開天波浩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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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/03/14

作者

岫嫣

銀月牙懸浮碧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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