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聲嘹喨的鷹嘯劃破寧靜,驚醒了山谷的沉默綠意。
山巒倩影緊緊依傍著波光歛豔的湖色,出塵絕俗的山林優境,慘澹的霧氣,直伸至山腳下的湖岸。
竹筏,隨波盪漾。緩緩滑開的陣陣漣漪,觸動了隱者的心。
動的,是寄託於山林的悠閒快意。
垂釣者微微皺眉,握住釣竿的手似乎有些不耐。就在他心緒流轉的那一刻,水面上的浮標略略往下一沉。
抬手揚竿的瞬間,若有似無的柔風輕拂而過,強韌的漁線被這餘勢斷成好幾個線段,漂浮於水面上。
輕微的冷哼聲輕輕逸出,垂釣者漠視斷掉的漁線,將釣竿放置一旁。
「你來遲了。」平凡的漁夫裝束,令來者不禁莞爾。
「會嗎?我認為時間還很早。」一身樸素的青色衣袍,沾染了主人的閒適之意,與旁邊的簑衣有些格格不入。
垂釣者不予理會,眼神專注於浮標上。
「今日怎有興致垂釣?」綠衣主人揚袍落地,手一揚,身後樹上的枝幹應聲而斷,穩穩掉落至手中。
「打發時間。」最近的天外南海十分平靜,少了刺激來源,也多少讓他有些發悶。
「幾時你也有這耐性?」充滿嘲弄的語意,敲動了垂釣者的心。
「你呢?」冷沉的回問一句,緊抿的唇線微揚,忍不住瞪他一眼。
「拯救蒼生。」笑意盈盈的回答,竟有些自嘲的落寞。
「很博愛嘛,連這也要管上一管。」
「嘖嘖,魚出游從容,是魚之樂也。」臥江子淡笑,輕搖綠扇。
「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」銀狐冷冷回問,薄唇卻是微微勾起。
「子非魚,安知我不知魚之樂?」緩緩丟回的問答,也是心中許久的一點雲。
「我非子,固不知子矣,子固非魚,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。」毫不留情的直攻心防,銀狐覺得有些得意。
「子問安知魚樂云者,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,我知之於此也。」臥江子輕笑出聲,看樣子,這回是他佔上風了。
「哼。」伶牙俐齒!
「欸,此乃借花獻佛也,何來不悅?」原本是充滿嘲弄笑意,卻化作濃濃的自得之感,陰霾盡掃。
「巧言令色,鮮矣仁。」銀狐冷冷的下了最佳註解,惹來一陣抗議。
「非也非也,此乃巧言能辯,你是在忌妒嗎?」
「敬謝不敏,將這一番話去說給求賢若渴之人。」把一身犀利的言語用於他身上,他也不嫌浪費時間?
「唉,讀益者三友,友直,友諒,友多聞,我卻是三者皆無。」搖扇佯裝惋惜狀,雖知銀狐不吃他這套,但也是來例行上演一下也好。
「便辟、善柔、便佞。」銀狐也毫不客氣的回允三點,他都沒有嫌他吵雜了,還先聲奪人的告狀?
「哈哈……看來神梟前輩讓你去獸族學堂可是去對了。」臥江子不以為意的輕笑,看來某人是怨言頗多的嘛。
「別笑,有時間三番兩次找我來,卻沒有精神去毛遂自薦?」銀狐心知他的想法,沒有刻意點明。
「比起爭權奪利,風花雪月更能讓愚者心之所往。」輕輕一嘆,他端看局勢,心中雖有一展長才之志,卻無劉夢得的勇氣。
「你真囉唆。」每次來聽他唉聲嘆氣,連自己都心煩意亂了。
「真冷漠……安慰一下都不願意?」
「沒有意義。」講了也是白講,浪費口水而已。
一來一往的針鋒相對,若非深知彼此的性子,旁人還以為他們交情不誼。銀狐雖冷言冷語,但他始終都知道臥江子所想的,所要的……然而,身為他的好友,也只有默默支持。
「你還想等多久?」鎮日觀望星象,不是寫治國之策,就是分析目前的勢力,他還真是耐性十足。
「快了,早在我救下你的時候,我就在等了……只是這時機,卻是得之不易,我心有餘而力不足。」臥江子望著湖面上的倒影,怔怔然說道。
「魚之樂也,盡無?」銀狐淡然的說。
「返其真,萬物相通也;魚者,存樂也。愚者,求樂也。」
「你是愚者?」這個悲春傷秋的傢伙,還是趕緊給他推銷出去吧。
「大智若愚。」臥江子淡淡一笑,「古時莊子與惠施辯論『知魚之樂』,其內容深含反璞歸真之意,與天地相通,觀看萬物皆歸一也。」
「既知己之知也,何來一問?」憂者發自己身,無病呻吟!
半開玩笑的反駁,卻讓臥江子噤聲不語。
「怎樣了?」今日這麼不堪戲弄?自己每日被他調侃都毫不怨言了。
「若真有那天,秋山谷秋意蟬聲不再。」難得的嚴肅表情,讓銀狐有些意外。
「有這麼嚴重嗎?你能求的,反求諸己,有何難哉?」這個臥江子,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
「你不懂……」淡淡一嘆,伴隨濃濃的愁緒,「世事難料,未來的變數,你我皆不能掌握。」
「臥江子……」他今天好似特別的感傷,是因為要出仕傲刀城而有所感慨?
銀狐總覺得他懷有重重的心事,是如梗在咽,逼得他進退不得,欲言又止的反常樣子。
「是我失態了。」臥江子掩飾去哀傷,微微一笑,「今日你來,是想請你替我牽線。」
「有求於人就早說,囉囉唆唆,浪費我的時間。」他雙眼微閉,表面的不耐,臥江子自動解讀為應允。
「萬事拜託了。」他微笑道。他知道他是不會拒絕的。
每每的默契,讓銀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悅然,是說不出的友情,還是過往厚澤的恩情?
他不懂,臥江子總是一副胸有成竹,彷彿料事如神,事事盡在掌握之中。這次會如此的失態,是意識到了什麼?
不懂,是不識……到後來,他才知道了真相。
浮影般的回憶忽閃即逝,銀狐望著眼前的花草樹木,沒了主人的悉心照料,失去了自信的秋意。
「這是你的答案嗎?臥江子……」
人事皆非的秋山谷,只餘頹然蕭瑟的淒涼之狀──
從往事中的旋渦找尋以往的自信身影,任是冰冷漠然之態,也溶於從不有過的溫熱淚水。
「你之樂,也是我之樂……」銀狐喃喃自語,雙手摸著故居的舊物,想感受僅存的傲然氣息。
最後一語的請託,他以一笑置之,卻不知自信的笑容,究竟埋葬了多少不為他所知的無奈哀傷?
他從沒有真正的去聆聽。
「這次,就算你不說,我也不會走了……」靜寂的心,彷彿可以了解所謂的秋意蟬聲。
終究,還是回到了原點。
『是零的默契啊。』
微笑,在夕陽落下的那一瞬,歛之,亦永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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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5 / 07 / 0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