烹梅

綠蟻新醅酒，紅泥小火爐，晚來天欲雪，能飲一杯無？

　　　　　　──《唐．白居易．問劉十九》

　　時值歲末寒冬，峴匿迷谷不若其他地方，仍是一副溫暖如春的景象。

　　這天，天才濛濛亮，不知為何就醒了。看著窗外的天色，慕少艾想起今天已是年二十九了。

　　煮了點粥讓阿九吃，隨後帶著他拜訪迷谷上的鄰居，不顧仙境主人一臉疲憊又無奈，留了幾支麥芽糖給阿九，交代過幾天再來找他之後，便回到峴匿迷谷。

　　慕少艾揉了揉數日貪懶未整理的白髮，漫步走向蠹魚孫的池旁。

　　「早啊，魚孫。」

　　『少艾，你這麼早起真是天要下紅雨了。』

　　「哎，藥師我雖然貪睡，但還是知曉養生之道的。喏，這是前天做的芋泥饅頭，夠你吃兩天了。」

　　『你要出門？』

　　「是啊，除夕將至，如果我不去找他的話，八成又是一人獨酌到天明吧。」

　　『我還在想有誰能有這麼大的能耐，讓你在寒冬中冒雪出門，原來是那隻鳥人啊。』

　　「唷唷，魚孫你這是在吃醋？」

　　『少胡說八道，你們不在我樂得清靜。』

　　「呼呼，好啦，我們不在這幾天你就好好留守吧，外面的陣法我會開啟的。」

　　『快走快走，囉哩八嗦的。』

　　來到落下孤燈時已近黃昏，雪下得更大了。

　　慕少艾脫下蓑衣，環顧空無一人的亭子，隨後走進屋子裡，拿出去年買給他的小火爐，到外頭接了不少雪水，開始烹煮。

　　才從山下打酒回來的羽人非獍，一踏進屋子，就看到慕少艾悠閒地啣著煙管躺在竹椅上，身旁有著一個小火爐，正微微冒著水氣。

　　「呼呼，羽仔，你回來了。」

　　「別叫我羽仔。」微皺眉，羽人非獍將手中的酒罈放好，「你來了，阿九呢？」

　　「我的鄰居最近閒來無事，託他照顧了。」沒說是誰，但羽人非獍知道是素還真。

　　「來做什麼？」想不到有什麼事能讓他冒著大雪來這裡，相比之下，峴匿迷谷溫暖許多，怕冷的慕少艾應該不會想出門。

　　「綠蟻新醅酒，紅泥小火爐，晚來天欲雪，能飲一杯無？」慕少艾坐起身，將煙管擱置一旁，笑瞇瞇說道。

　　「所以你是在問我了？」羽人非獍蹙眉，看著火爐仍舊在燒著，心中猜測裡面是什麼東西。

　　「非也非也，我人都來了，你若拒絕，我豈不是要在外面淋一整夜的雪？」

　　面對他的嘻皮笑臉，羽人非獍有些不悅，原本他是想一個人靜靜過完這個年，靜靜地面對落下孤燈的雪，對他來說，或許這樣的日子已經快要結束了……

　　「別生氣，客人不是空手而來的。」搖了搖手中的錦袋，慕少艾笑得有些神秘。

　　羽人非獍微挑眉，不太想回答。這個人未說一聲就跑來，連跟他問話都還要賣關子。

　　雖然他知道，每年的這幾天，慕少艾一定會來。就像現在一樣，帶著不同的驚喜，似是要逗他開心，然後找了各種理由，硬賴在落下孤燈過年。

　　他知道的。從他認識慕少艾以後，落下孤燈不時就會出現他的身影。

　　對此，偶爾會來落下孤燈的孤獨缺顯得有些訝異，然後更加不遺餘力地調侃他，笑說孤單飛翔的鳥，終於知道要停下來了。

　　羽人非獍從來不在乎外在的事物，孤獨缺說他冷得像冰塊，後來多了一個慕少艾，卻仍是如此。他習慣了，習慣了一人的日子，習慣了不用付出感情。

　　「是什麼？」略為艱澀的發出聲音，羽人非獍淡淡瞥向眼前的錦袋。

　　慕少艾笑而未語，輕輕將錦袋的繩子解開，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淡淡飄來，繚繞在整間屋子裡，香而不膩。

　　「來煮梅茶。」

　　梅茶？能喝嗎？

　　羽人非獍雖然心存疑問，但仍是靜靜看著他將白淨的梅花瓣丟入滾水中，一瓣一瓣的梅花漸漸散開，花蕾中的香味也跟著暈開。

　　「呼呼，再加上藥師我精心栽植的茶葉。」慕少艾興致勃勃地撥弄爐中的梅花，蒸氣熏得他微微冒汗。

　　突來的熱氣，讓羽人非獍不太習慣，他輕輕推開門，外面冷冽的風灌了一些進來，只是火爐的火差點跟著熄滅了。

　　看著慕少艾手忙腳亂地添加煤炭，羽人非獍心中多了幾絲愉悅。輕輕吸了幾口寒風，外頭的雪下得比黃昏時還要大，雪花盤旋在眼前，而後匆匆落下。

　　「雪下得真大。」聲音忽然在身旁響起，轉頭一看，方才仍在煮梅茶的人，此刻站在他身旁，凝視著門外雪景。

　　「落下孤燈一向如此。」即使是隆冬也不例外，一年四季都是大雪紛飛。

　　「不，今年的雪，下得很大。瑞雪兆豐年啊……」慕少艾難得露出嚴肅的神情，眼眸中流轉著淺淺的波光。

　　「你……」是不是，時機已至？

　　羽人非獍吞下後面的話，心中湧起不知名的擔憂。慕少艾一向都是閒適有餘、從容淡定的，然而此時的他卻是眉頭輕蹙。

　　「啊，茶好了，快來喝吧。」轉眼間，慕少艾恢復了往常的笑意盈盈，拉著他走向火爐旁。

　　「慕少艾，你……」

　　「怎麼了？」回過頭，眼神對上眉頭深結的憂鬱臉龐，慕少艾微笑。

　　「沒事。」察覺到他話中掩飾的心情，羽人非獍不喜歡他這樣顧左右而言他，然而面對那張笑臉，再多的問題也只能嚥下去。

　　「茶好喝嗎？」

　　「嗯。」輕哼一聲，羽人非獍輕輕抿著茶水，在舌尖漫開的清香芬芳，確實清新雋永，別有一番風味。

　　三兩下解決了那壺茶水，慕少艾拍了拍手中的煤灰，將火爐收好。

　　羽人非獍走至門旁，不顧地上冰冷，直接席地而坐，目光移向黑夜中的大雪。

　　「能飲一杯無？」慕少艾拿來他帶回的酒罈，坐到他身旁。

　　微微扯起一抹淡笑，羽人非獍拿酒罈，仰首一飲。

　　慕少艾輕笑，將背靠上他的背，拿起方才放在地上的酒杯，輕輕啜飲。

　　風，吹響了門外的六翼風鈴，叮咚叮咚，如雨聲打在屋簷上般清脆悅耳。

　　那夜，兩人默默無語，只是背靠著背，感受對方的溫暖，靜靜觀雪。

　　直至天明。

後記／

夜涼如水，想起了藥師的笑語，還有羽人的憂鬱。

所以有了這篇任性之作，我心中的少艾是瀟灑風趣的，如同蘇軾《定風波》這闕詞裡的意境：

料峭春寒吹酒醒，微冷，山頭斜照卻相迎。
回首向來蕭瑟處，歸去，也無風雨也無晴。

想起了少艾的從容犧牲，心境一定如定風波裡的詞句般，榮辱貴賤、興衰起伏，坦然接受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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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 / 04 / 0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