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晚

  日暮西斜,正值黃昏時分,喧囂的市集散去了人潮,顯得有些稀稀落落的,小販努力吆喝,想趁著收攤前將物品賣出去。

  杏花村依山傍水,村裡村外皆能見到杏花,春日裡如胭脂萬點、麗色嬌姿,如沐春風之餘亦能盡情欣賞花海壯闊。

  一名面覆輕紗的紅衣女子手挽竹籃,閒適自在地逛著,每當她走至攤前,小販便熱情向她打招呼:「白夫人,來買菜嗎?今天的魚可新鮮了,要不要來一尾?」

  女子看了看陶盆裡的魚,確實新鮮,遂點頭笑道:「好啊,不過可得麻煩你替我刮魚鱗。」

  「沒問題。」小販爽快答應,三兩下便將魚處理好了。

  旁邊賣水果的大嬸見到她,也高興地向她問好,將推車上的幾顆梨塞到她的竹籃裡。

  「李大嬸,這我不能收……」女子正想掏錢給她,卻被推了回來。

  「今天生意好,剩了這幾顆我收回去不也是放著爛嗎?給妳正好。」

  「這怎麼好意思……」女子心裡感動大家的善意,卻也不願占他人便宜。

  李大嬸卻揮了揮手,不以為意。「幾顆梨而已,妳平常教我家那丫頭畫畫又不收束脩,我才覺得不好意思呢,收著收著!」

  大嬸此話一出,旁邊的小販們也是道謝的話語此起彼落。

  「是啊,我家虎子也跟妳學畫好些時間了,調皮性子收斂不少,還得多謝妳平常的教導啊。」

  「就是就是,來來來!看妳平日穿得單薄,這些布料妳收好,拿去做些厚實的衣裳。」

  女子哭笑不得地眼前越堆越高的布料、食物、蔬果,對面賣竹籃的小哥更是殷勤地送了她一個更大的竹籃,並將那些東西全都收進籃裡。

  「多謝大家。」再多的感動與感謝,也不足表達她的心意。

  踏著夕陽斜影,女子緩步而行,沉甸甸的竹籃掛在纖細的手臂上。滿山的春色彷彿初燃的火花,與天邊朝霞相互輝映,燕子低飛掠過一旁的小小酒家,沉浸在這樣悠閒自在的景色中,她停下腳步,緩緩閉眼。

  深深吸了一口氣,清新氣息盈滿於胸,彷彿過往的一切早已雲煙消散,如今的自己是重生,是蛻變。

  素者,白色的生絹也。來到這陌生的寧靜村落重新開始,風采鈴選擇隱姓埋名,對外皆宣稱夫家姓白,名絹,已守寡數年。村民大多都是老實熱情的,對她亦是多加照拂。

  山中無曆日,寒盡不知年。杏花村步調悠閒,彷彿世外桃源一般,讓人忘憂無愁。前半生歷經風霜,讓風采鈴決定在此度過她的後半生。

  手無縛雞之力的她,沒有任何謀生的技能,初來時僅能依靠村民的接濟,或者偶爾種些杏花來釀酒,勉強維持生活。直到有一天,閒來無事到溪邊作畫,不巧被李大嬸瞧見,請她教導她的女兒畫畫。

  大家一傳十、十傳百,杏花村的白絹夫人丹青一流,脾氣溫和恬淡,氣質婉約。連隔壁村民也慕名將孩子送來學畫。

  風采鈴起初認為自己沒有接觸過小孩,肯定無法好好教導他們作畫。誰知看到那幾張天真爛漫的小臉,想到了尚在襁褓中便離開她的續緣,不由得將滿腔愛憐疼惜的感情放到了這些孩子身上。

  算算時日,她的續緣也像這些孩子一般大了吧?不知他是否也喜歡畫畫呢?

  她笑著搖頭,不是早已決定在續緣離開她的那一刻起,便要將他們全都忘掉嗎?午夜夢迴裡,總是能夢到馬車裡暈黃燈光下、朦朧簾影後的頎長身影,看不清任何表情,淡淡對她說了句:『把素還真忘了、把我們都忘了吧!』

  忘,談何容易。

  或許死後到了陰間,向孟婆多要一碗湯,才能把他們都忘了吧──

  塵世彷彿將她遺忘,而她也遺忘了塵世。遠離了刀光劍影的武林,有的只是無盡的漫漫歲月,任憑回憶佔走了一大半人生。

  風采鈴喟然長嘆,看著眼前如畫美景,只覺前塵一切恍如隔世。

  「草滿池塘水滿陂,山銜落日浸寒漪;牧童歸去橫牛背,短笛無腔信口吹。」

  「好詩!」

  一道熟悉的高亢玄音打斷了她的思緒,風采鈴抬頭一看,原來她早已行至家門口,而站在門前的高大人影身穿一襲玄黃袈裟,竟是多年不見的一頁書。

  「前輩。」風采鈴放下了竹籃,上前微微施禮,隨後便招呼他至屋內用茶。

  一頁書接過她遞來的茶盞,輕輕抿了一口,雙眼略為打量四周,最後目光移到了眼前女子身上。

  「看來妳過得不錯。」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僧人,語氣中帶著淡淡的釋然。

  當初他因為疏忽而暴露了風采鈴的行蹤,險些害她被邪靈擄走,好在他離開後便查覺不對,連忙掉頭回去,及時將她救走。

  有此前車之鑑,一頁書便與素還真商量,將她送至更加偏遠的地方,遠離武林紛爭。這些年來,他們忙於武林事,竟也漸漸忘記了遠在江南以外的她。

  要不是前陣子到江南調查事情,偶然聽人說起南方的杏花村有一位擅於丹青的白絹夫人,一頁書幾乎忘了風采鈴被他送走之事。

  他細細思量白絹二字,似有所悟,人便來到了杏花村。

  「過得好與不好,但看心境。如今的生活已讓白絹心滿意足。」

  「白絹?」

  她淡淡一笑,並未言語,轉身執壺替一頁書將空杯斟滿了茶。

  「妳能這麼想,倒是吾多慮了。」輕聲話語後,是一聲細微的嘆息。

  「前輩言重了。」

  她心裡明白,一頁書來此的目的,心中只有無限的感動。

  片刻後,一壺茶已見底。

  一頁書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,起身說道:「吾該離開了。」

  風采鈴亦跟著起身,卻無送客之意。「前輩能否為白絹題詩一篇?」

  「題詩?」

  一個月後,雲渡山上,梵天與白蓮難得空閒,坐在菩提樹下品茗對弈。

  「哎呀,前輩棋高一著,素某甘拜下風。」

  「素還真,你並未盡力。」

  「對弈並不注重輸贏,而是培養心境。是輸是贏,也只由心境。」

  相似的話語,令一頁書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他,那一眼讓素還真覺得頗具深意,問道:「前輩為何這麼看素某?」

  「吾是想,不愧是夫妻,說的話也如此相近。」

  素還真心中微微一動,仍是面不改色問道:「夫妻?」

  看著眼前裝作糊塗的清香白蓮,一頁書想起一個月前離開杏花村時,風采鈴向他請求提筆的那首詩,唇畔勾起淡淡笑紋。

  真是,一對傻孩子啊──

**

番外:關於守寡的二三事

  紅衣女子送走了袈裟僧人後,回頭便看見久違的人,臉上帶著無盡的哀怨。

  「采鈴,妳怎可如此對我?」素還真狀似西施捧心,眼神活像個被拋棄的小狗般楚楚可憐。

  「我怎麼對你了?」紅衣女子不為所動,走回廳堂收拾茶具。

  素還真鍥而不捨的跟著後面,讓所有陰謀家又敬又怕的那抹腹黑笑已不復見,有的只是宛如深閨怨婦般的媳婦臉。

  「妳說妳守寡多年!」

  「難道不是嗎?」有丈夫等於沒丈夫,不是守寡是什麼?

  「我……」素還真被她那一瞥堵得話都說不出,見她轉身要走,連忙又拉住她。「我這不是來看妳了嗎?」

  紅衣女子停下腳步,轉頭看著他認真深情的模樣,突然冒出一句:「前些天我在酒樓聽到說書先生的故事,深以為然。」

  「哦?是什麼?」該不會是我清香白蓮在武林中的豐功偉業吧~

  「風流俏寡婦當爐賣酒,多情佳公子一見傾心。我想了又想,隔壁村的林秀才天天到我的酒廬捧場買杏花酒,是不是窈窕淑女、君子好逑啊?這等心意,實在讓人感動啊。」

  看著素還真又急又氣,略顯吃味的神情,風采鈴滿足地掩唇一笑,不顧身後人呼喊,轉身進了房。

**

後記:

好久不見的素鈴文!

工作繁忙之餘總是惦記著要寫些東西,無奈每每有了靈感卻沒有時間付諸文字。好在今天有了空閒,伴著秋高日爽,寫得十分愉快~

說到杏花,就會想到以前小時候背的牧童遙指杏花村,於是就有了此篇誕生。

訂立篇名時想到了村晚這首詩,格外喜歡這兩個字。同樣有牧童、杏花,清明一詩有著迷濛中的淡淡鄉愁,村晚一詩卻是有著恬靜悠遠的閒適。

是說在一頁書眼中,素風二人就像個令人疼惜的兩個孩子啊。所以很喜歡文末的最後一句~XD (謎:所以說梵天是兩人的爸爸嗎)

心情很愉悅,所以很樂觀的期許中秋前的春城系列文可以順利新增一篇!

2012 / 09 / 17

作者

岫嫣

銀月牙懸浮碧海

發表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