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心洗流水，遺響入霜鐘。
不覺碧山暮，秋雲暗幾重。
──《唐．李白．聽蜀僧浚彈琴》
怒海滄浪．天波浩渺，如其名一般，浪濤奔騰之勢，一陣又一陣拍打著峭立拔高的山壁。
遠觀如同生出山壁的涼亭，居高而下，俯望整個山河之景。飛泉流瀑渲洩而下，沖刷的水氣迷濛了視線，彩虹之色隱約能見。
飄邈淡雅的仙境，微風輕拂，靜若無聲。陡峭山勢更添靈氣，奇松怪岩點點佈在山壁上。
涼亭素淨古樸，建造之處卻是工藝之絕。山嵐繚繞著亭柱，遠遠望之如白霜雕砌一般，寧靜素雅的氣息令人精神為之一鬆。
「隱隱飛橋隔野煙，石礬西畔問漁船。桃花盡日隨流水，洞在清溪何處邊。」朗朗清音緩而慢調地吟誦著，一字一句壓過巨響水聲。
「好友吟這首詩，是寄望於桃源之清然閑雅了？」蒼淡淡一笑。
「陶潛所希冀的桃花源，皆是世人所嚮往之處。吾又何嘗不會？只是寄情於詩詞之意，身也心也，如何能至桃花源？」一步蓮華輕捻佛珠，長吁道。
「山谷深幽，迷離恍惚，隔煙朦朧，其境若仙。桃花流水之地，心也所往，奈何無論企盼所致，終是空夢一場。」
「張旭這首《桃花溪》道盡了所有文人雅士嚮往之念，只可惜漁人終歸是凡人，有所貪念，執著找尋，卻不知最終之源，在於自己心中。」
「奇蹤隱五百，一朝敞神界，淳薄既異源，旋復還幽蔽，借問遊方士，焉測塵囂外，願言躡輕風，高舉尋吾契。」蒼低吟道，對上摯友有所思的眼神，淺笑。
「尋之欲之，皆是無望，既已忘機，又何須捨近而求遠？」一步蓮華微笑續道。
「看不破的障念，是也非也，笑談矣。」
兩人閒談之餘，已緩步行至流泉之濱。波光粼粼，映照著日光斜影，奔騰不斷的浪濤一陣陣打碎了倒影，細碎水珠灑在尖石之上，反射清澈之芒。
「此情此景，不知有多久不曾駐足觀望了。」一步蓮華望著久違的壯闊，有感而發道。
蒼漫步至他身旁而立，淡聲道：「天波浩渺不曾改變。」
「然也，一草一木仍為當初之景。會變的，僅只有人心罷了。」輕聲一嘆，隱含多少無奈與感慨。
「好友發此感慨，又是為何？」
一步蓮華手扶亭欄，淡然說道：「世事多變，如今禍端不斷而生，當初之舉造就今日因果，一步蓮華該是要為自己行為負責。」
蒼明白他所指，乃是一步蓮華閉關化出的惡念，因不容於佛，被驅逐到異度魔界。而今異度魔界將再度紅塵，此人也將隨之而出。
「你提早身入梵海，不也是因棋局難以預料，如何之罪，反求自身罷了。」
「無奈人心沉淪孽海，不知悔悟。」低嘆著，為了生靈何辜，更為人心貪婪之惡。
蒼淡淡蹙眉，走回石桌舉壺沖泡香茗。「這就是魔，身處苦境，注定要生離死別之苦，難以避免。」
「好友此言似有遺珠之憾。」一步蓮華望著蒼憂悶帶愁的面容，眼神溫然如和煦日光。
「知天命卻不能有所行為，吾尊天命循環，孰不知自己也是宿命之中，無法有所改變，亦不能恣意妄為。」蒼舉壺之手微微一頓，拿過一旁的杯子，慢慢注入其中。
一步蓮華伸手接過遞來之茶，兩人手指微微碰觸，目光交錯之餘，垂首沉默品茗。
「好友之憾，吾感同身受。」良久，一步蓮華突然說道。
蒼抬首對上摯友溫柔眼神，不禁微微一笑。「難為你也終能感受如此情感，聖尊者之念，不捨隨之而去？」
「吾意欲如何，自能掌握己身，半身所擁有的只是一步蓮華修行所成的執念，雙心善惡也不得不因突破障礙，而有所割捨。」
「此意可是善惡平等之觀，如何而生，如何而滅，只是人心一瞬的偏差。」
一步蓮華淡笑，頷首道：「無情之言並非真正無情，友情、親情、恩情，一旦入了空門，皆為虛無之念。」
「好友忘了此行只是閒聊談心，怎麼越說越沉重了。」蒼輕輕將話題撥回初見之時的氣氛之中。
「是吾疏忽了，好友誠心邀吾前來賞景閒談，吾實不該說些掃興之語。」一步蓮華笑著賠罪，換下了方才的憂煩。
「蓮華之心自是裝著天下蒼生，有所憂慮焦心，該是自然。」
「聖尊者之名，只願能為蒼生盡力，並無其他妄念。」
蒼微哂，手輕輕撫著玄蒼珀，說道：「雖然吾之目的只是為了聖尊者能有喘息之機，但如何說也脫不出異象之憂。」
「吾又失態了，應好友之邀就該忘卻俗事，平日奔波足夠矣。」一步蓮華輕輕搖首，明白自己心中還是掛念著萬聖巖的一切，今日再見久違摯友，甚是有些忘形了。
「好友之意，蒼並非不明白。」忙裡偷閒已是不該，他自能明瞭一步蓮華時時刻刻掛念之情。
觀望四周，無人聲走動，原本靜寂的天波浩渺，在六絃安頓之後，增加不少暖意痕跡。
「玄宗眾人可好？怎麼不見翠山行？」
「翠山行下山援助白雪飄，其他師弟妹各有任務在身。」放下手中茶壺，順著飛瀑之水沖淨，蒼走回亭中，笑著解釋道。
一步蓮華輕吁口氣，飲盡杯中殘茶。「能有如此閒暇之情，也只有此刻了。」
「好友何妨放寬心，靜靜享受天波浩渺日夜之景，各有不同感受，錯過可惜。」
「吾早已慕名此地之景，今日一見實為妙不可言。」一步蓮華目光停留在喧騰的波濤，輕聲讚嘆。
「難得好友欣賞，吾撫琴一曲，為你助興。」
看到一步蓮華微笑頷首，蒼化出怒滄琴，行至琴案之前，撥絃弄曲。
悠揚琴聲，淙淙水聲，飄盪在天波浩渺，一步蓮華抬首望天，灰白色的雲景，還有青翠蒼鬱的山色，如洗淨身心般自然，悠然而忘機。
「好友之曲，如醍醐灌頂，讓吾茅塞頓開。」
忘卻一切，盡心徜徉怡然，一步蓮華緩緩閉上雙眸，只覺疲憊的心漸漸受到撫慰。慢慢地，沖刷心中雜亂思緒。
琴音輾轉流暢，如幽澗流泉，翩然滑過飛瀑，又如縈繞山頭的薄嵐，輕若驚鴻之姿。
紫衣道者焚香操琴，曲韻悠然長遠，夜風涼如水，波濤靜。
白裟佛者閉眸聆聽，心緒平定而穩，沉澱雜念，思若止水。
那日，直至夜幕低垂，滿天璀璨星斗，風清月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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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 / 09 / 10
霧中拾遺 